男女主角分别是范亦凡周斯年的其他类型小说《滇云诡案:范亦凡周斯年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霏雪连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食恶不赦(一)1是夜,天上的月光一片皎洁,苍鹰振翅划过,从没有云遮盖的天空向下望去是一片静谧的山林,苍青色重叠起伏的群山下,有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午夜时分,一群不速之客在犬吠声中闯入,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村东头,女人披上衣服从炕上爬起来,满脸焦急不安,抱着她的宝贝匆匆往柴房跑去。就在她藏好了宝贝,折返回来想找东西抵住大门时,马蹄声由远而至。老旧的木门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被从外撞开,女人吓得跌坐在地,一时间喉头发紧,连救命都喊不出来。高大的男人举着火把迈进来,俯身捏住女人的下巴,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片刻,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低笑。很快,女人就被揪住头发,无论她如何挣扎哀求,那只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男人像个无情的刽子手,拖拽着她向屋内走去,地...
《滇云诡案:范亦凡周斯年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食恶不赦(一)
1
是夜,天上的月光一片皎洁,苍鹰振翅划过,从没有云遮盖的天空向下望去是一片静谧的山林,苍青色重叠起伏的群山下,有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午夜时分,一群不速之客在犬吠声中闯入,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村东头,女人披上衣服从炕上爬起来,满脸焦急不安,抱着她的宝贝匆匆往柴房跑去。就在她藏好了宝贝,折返回来想找东西抵住大门时,马蹄声由远而至。
老旧的木门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被从外撞开,女人吓得跌坐在地,一时间喉头发紧,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高大的男人举着火把迈进来,俯身捏住女人的下巴,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片刻,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低笑。
很快,女人就被揪住头发,无论她如何挣扎哀求,那只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男人像个无情的刽子手,拖拽着她向屋内走去,地上留下了一只沾满土的绣花鞋。
几乎燃烧殆尽的蜡烛被重新点亮,女人一开始还哭喊求饶,拼死反抗,直到被重重扇了几巴掌后昏过去。
四年后,蒙自县。
晌午时分,日头高悬,许是接连数天没下雨,天气闷热得要命,大地被晒得滚烫,仿佛蒸笼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范亦凡走得汗流浃背,呼哧带喘地往阴凉地方躲,朝周斯年抱怨道:“这么热的天,你非要出来吃饭。”
周斯年看上去倒还好,兴致勃勃道:“好久没吃咱们蒙自的过桥米线了,正好带九如兄去尝尝。”
赵鸣岐淡淡嗯了一声,他对吃这件事并不挑剔,只为了果腹,但看周斯年迫不及待的样子,加上午歇时警局里不忙,便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二人跟在范亦凡身后,转过几条街来到醉花楼前,此处是蒙自有名的青楼,白日里大门紧闭,夜晚便灯红酒绿。
周斯年注意到斜对面的几个小吃摊,挑眉道:“范胖子,今天我请客,你不挑个贵些的地方?”
“庸俗,胖爷我又没掉进钱眼里。”范亦凡啧啧两声,闻见香味后顿时来了精神,一抖肩膀道:“走,带你们尝尝真正的人间佳肴。”
说罢便直奔其中一个竖着过桥米线木板的摊位,老板看上去三十出头,面相普通。身材不高却十分精壮,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
看见范亦凡便热情招呼道:“小范,来吃米线噻?”
“三碗。”范亦凡笑呵呵坐下,朝周斯年二人道:“老板是四川人,一年前从四川逃难来的,但手艺绝对没得说。”
不多时,三碗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被端上来,范亦凡食指大动,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入口,倏然咦了声,抻着脖子道:“黄大哥,这味道怎么变了?”
黄泉福舀汤的动作一顿,继而满脸歉意地挠了挠头,擦着手走过来道:“我调整了一下底料配方,跟之前比好不好吃?”
范亦凡吧唧吧唧嘴,还没等他开口,隔壁的烤豆腐摊突然发生了骚乱。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肥胖油腻,面红耳赤的大汉脚下打晃地走到摊子前,掀翻了一盘食材。
范亦凡撂下筷子,翻了个白眼道:“这不长进的东西怎么又来了。”
“你认识?”周斯年好奇道。
范亦凡别的大本事没有,在蒙自县却混得如鱼得水,十打十的包打听,街头巷尾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譬如烤豆腐摊老板娘黄湘是个面慈心善,勤恳顾家的好妻子,而她在城东头肉铺里当屠夫的丈夫郑高元,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烂酒鬼。
“给……给我钱。”郑高元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扯着妻子的衣袖嚷道:“我得去……再打一坛酒。”
黄湘见丈夫当街出丑,臊得满面通红,低声哀求道:“晚上回家再喝。”
岂料郑高元非但半句没听进去,反而被激怒了,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在黄湘脸上,将人打得摔在地上:“臭婆娘!轮得到你来管老子!”
见郑高元动了手,范亦凡坐不住了,然而有人比他还快。赵鸣岐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男人撂倒,一手反剪着他的胳膊,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郑高元疼得破口大骂,王八似的抻着头,瞅见范亦凡后连声高喊救命。后者这下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弯腰拍了拍郑高元油腻腻的脸,嫌弃道:“踩你都脏了我们九如兄的鞋。光天化日动手打人,我看你是根本不把警察当回事。”
“小的……小的不敢了!哎呦,疼!”
郑高元连声求饶,范亦凡这才给赵鸣岐使了个眼色。才一松开,此人便如兔子般窜得飞快,一溜烟跑没了人影,落荒而逃的背影着实可悲可笑。
黄湘被黄泉福搀扶起来,立刻朝众人道谢。“让各位警探见笑了,多亏了你们,只是我这除了豆腐,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她掸了掸衣服,又忙不迭洗净手,就要给三人盛豆腐。这时李途却打远处火急火燎地跑来,范亦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莫不是警察局里出事了。
“你们可叫我好找!”李途上气不接下气,抚着胸口道:“局长叫你们即刻去蒙自道尹秦光第家,别吃了,快跟我走吧。”
2
蒙自县道尹乃秦光第,为一道之行政长官,管理所辖各县的行政事务,包括警察局。秦道尹这时候急着唤大家过去,实属奇怪。
范亦凡依依不舍地瞅了瞅那碗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过桥米线,只得和黄泉福打了声招呼,跟着李途离开。
路上便追问缘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途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滇军上将孙麒睿家发生了何事?”
范亦凡咂了咂嘴,这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孙麒睿的长子前两天失踪了,但他并未报警。”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途见城里还有范亦凡不知道的,既觉得新奇,又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嘚瑟地甩了甩头道:“且听我给你们细细道来。”
孙麒睿的那长子名唤孙振兴,失踪当晚和秦道尹的侄子秦武在醉花楼里发生了些摩擦,二人为了花魁香莲争风吃醋,闹得很是不愉快。
如此孙麒睿便怀疑儿子的失踪和秦武有关,但秦道尹又是他们局长朱仲雄的上司,这查案时夹杂着多少水分就不好说了,因此孙麒睿没有报警,而是调动了手下的士兵悄悄调查。
可事发已有两日,长子生死不明,孙麒睿却毫无收获,不免心急如焚。终是坐不住,带人找上门来,要秦光第交出侄子。
朱仲雄从秦府的下人口中得知此事,便急忙赶去,又吩咐李途去找周斯年三人。如此这般,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秦光第的府邸在城东,朱红色的大门透着古韵,大门外有一对石狮子,有高大的龙凤照墙,还有前清时代留下来的旗干磴子,气派大得令人望而生畏。
四人赶到时,门房便忙不迭地把他们请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十来个背着枪的士兵,正房里传出男人浑厚的声音。
“今天老子就是来跟你要人的,不让我带那小兔崽子走,老子就……”
“就怎么样?开枪吗?你敢!”朱仲雄拍桌而起,怒声道:“孙麒睿,别以为蒙自你说了算,轮不到你在这耀武扬威!”
两边正僵持不下,周斯年四人站在院子里,李途一脸进退不是的为难,余光瞥见那些个面无表情的大兵,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躲到范亦凡身后。
“日脓包。”范亦凡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李途,径自掏出手枪朝正房走去。周斯年和赵鸣岐紧随而上,后者悄悄甩了甩袖子,一把小刀无声无息滑落在他掌心。
“局长,我们来晚了。”范亦凡这一句话声如洪钟,半点不比孙麒睿的嗓门小。
“这么大声做什么,大家都不聋,吃饱了撑的吗。”朱仲雄话虽对着范亦凡说,目光却不时往孙麒睿身上瞟。
“好了,当官的还互相咬,传出去让老百姓看了热闹,今后官威何存?”始终没开口的蒙自道尹秦光第,此时突然出声道:“李上将,你想带走我的侄子,无非就是为了找令郎。我已经问过秦武,他或许和令郎之间有过矛盾,但离了桂花楼绝对再无交集。”
秦光第眯了眯眼,不怒自威道:“你想调查,朱局长人就在这,报了案大可按规矩办事。”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包庇窝藏……”
“我们警察局走得正,行得直。”话说到这份上,朱仲雄板着脸道:“三天,生见人死见尸,必定破案给你个交代。”
孙麒睿阴沉着脸在心中权衡利弊,见秦光第这般强势,到底是不敢撕破脸在道尹府上开枪,咬牙道:“两天!两天是我的极限了!”
“一言为定。”朱仲雄冷哼一声,做了个手势道:“带上你的兵,慢走不送。”
得了保证,孙麒睿这才作罢。待他离开后,朱仲雄看向周斯年三人,点头道:“不错,是我的手下。不过你们也听到了,只有两天时间查案。”
“好了,你也不要给他们太大压力。”秦光第摆了摆手。
“孙麒睿是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就盼着家里出个文人,因此十分宝贝他那个会读书的儿子。”秦光第言罢又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而我一直没有子嗣,秦武那孩子是从小养在身边长大的,奈何家中夫人将这不成器的小子宠成了纨绔。但这孩子的脾气秉性我是清楚的,他绝无胆量杀人。”
戏子无情(二)
2
云桂戏园在飞燕葬身大火几日后,仿佛中了诅咒般再次走水,且这回烧的是后台,大量的戏服和道具让火势蔓延得更快,加上场面混乱不堪,一时间抽调不出人手灭火,便上演了一出人间炼狱的景象。
数张桌子被撞倒,茶水食物洒了满地,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四周惨叫连连。
周斯年被挤得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了,赵鸣岐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住,护在身后。范胖子倒是仗着一身肥肉,下盘稳健地戳在原地。
“快去帮忙灭火!”周斯年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地招呼二人。
范亦凡应了一声,打头顶着人潮往戏台方向冲去。好在蒙自县有消防队,先头逃出来的人大呼小叫地喊来了帮手,这才在整间戏园被大火吞噬前将其扑灭。
火焰烧毁了后台的梁柱,青瓦轰隆垮下,灰飞烟灭,云桂戏园的戏台被烧成了焦土。
范亦凡满身大汗,热得呼哧带喘,盘腿坐在地上,随手抄起一个磕碎了把手的茶壶,仰着脖子灌下半壶凉茶。
几步之外,老板楼占双脸色难看地站在废墟前,几乎要当场吐出一口血来。更糟糕的是林文生被一剑刺进心口,云桂戏园两大名角竟相继毙命,多年苦心经营的局面全毁了。
范亦凡觉得此人时运不济,颇为可怜,便倒了杯茶递过去:“楼老板可要喝两口缓缓,可别在这个时候厥过去。”
“你自己喝吧。”楼占双面如土色,只觉胸憋气短,左手拔出插在腰间的扇子猛扇。
焦糊味阵阵窜进鼻子里,戏园的龙套小厮们聚在此处,不敢上前触楼占双的霉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是……是飞燕师兄回来了……有鬼啊!”
“咋咯,别鬼扯十扯。”
“么的撒谎,真是师兄阴魂不散……”
身后的闲言碎语隐约传进楼占双耳中,只见他脸色发青,眼中阴云密布,倏然大声呵斥道:“谁在胡说八道!小猴子,我看你说得最欢,亏得飞燕生前还教你吊过嗓子。”
那被喊做小猴子的半大小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复又委屈地动了动嘴,忍不住道:“我真瞧见了,昨夜不知是人是鬼,穿着飞燕的戏服站在台上……”
当时他怕极了,骇得转身就跑,缩进被窝里哆嗦了半宿,皆因飞燕的戏服早在数日前的大火中焚毁。
小猴子这番话让人不寒而栗,楼占双却狠狠剜了他一眼。楼老板个子虽不高,气势却不矮,加之他从前便是戏班班主,端起架子来很是唬人。
“一个个的,若是心里没鬼,纵使飞燕真的回来瞧瞧又有什么可怕的。”说罢看向范亦凡等人道:“今日多谢诸位,戏园出了这事,文生之死不知该如何善后?”
周斯年看向盖着白布的尸体,林文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红玉刺死,按理其行为当属杀人,但红玉却道那剑是被人调了包,原本应该缩回去才对。
“我……我并非故意。”失魂落魄的红玉见周斯年盯着尸体,当下回过神来,磕磕绊绊替自己辩解道。
飞燕走后红玉暂代了他师父的位置,赶鸭子上架般登台,慌得嗓子发紧,再者那伸缩剑也是铁打的,因着重量相差无几,才未能及时察觉。
范亦凡拍拍屁股站起来,挑眉道:“我问你,这剑你是从哪拿的?”
红玉老实道:“上台前从后院化妆间拿的。”
按说这事不难追查,先前排练时还没问题,只要弄清楚今日何人接触过此物便可。但范亦凡一问才知,上台前始终霸占着那间屋子不许其他人接近的,正是独自上妆的林文生。
这就怪了,若没人动过手脚,莫非还是林文生自己不成?
“对了!”红玉忽地想起一事,迟疑片刻道:“我去取剑时,看到葛夫人从房间里出来,她东张西望的样子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奇怪。”
说到这个葛沐琴葛夫人,她可是林文生的头号戏迷。此人乃是蒙自县某位富商的续弦,正是娇滴滴的桃李年华。
富商常年在外做生意,葛夫人耐不住深宅大院独守空闺的寂寞,便时常约着好姐妹上街,又爱听戏,一来二去便成了林文生的戏迷,从前更是送了不少稀罕玩意,这一年才稍稍收敛了些。
说来也巧,葛沐琴在方才的混乱中被人推倒,昏死过去,家里来的丫鬟婆子不敢搬动她,便朝云桂戏院借了间屋子,又请来郎中诊脉,此时才悠悠转醒。
3
云桂戏园的大戏台后连着两间院子,其一给龙套小厮们住,其二供楼老板和林文生等人休息,葛沐琴就被搬到了原先飞燕所住烧毁的那间屋子的旁边。
周斯年等人进来时,她正被丫鬟搀扶着起身。要说这出身一般的葛沐琴能被富商娶做续弦,着实与她的容貌身段有着莫大关系。
葛沐琴相貌娇美,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色胜雪,好个绝色丽人。
范亦凡是个爱美色的,说话前先红了脸,张口道:“葛夫人受惊了吧,身子有没有大碍?”
“不碍事。”葛沐琴摇了摇头,眼眶发红,竟似是才哭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周斯年见范亦凡站在原地搓手,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推开他道:“葛夫人,事发前有人看到你从林文生的化妆间里出来,眼下林文生被剑刺死,你能否解释下去他屋中做了什么?”
葛沐琴闻言垂下眼,显然她已从丫鬟口中听说了此事,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半晌才道:“我素来喜欢听林先生的戏,不过是去探望一番。”
“待了多久?”
“大概一刻钟吧。”
“期间可有其他人来过?”
“无人。”
“那都做了何事?”
“聊戏。”接踵而来的问题让葛沐琴冷下脸,言语间带了些许怒意道:“这个问法,莫不是把我当成杀人凶手审!”
周斯年还未接话,站在屋外的红玉却先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大步流星走进来,睨视葛沐琴道:“我原本不欲揭人私事,没想到葛夫人只字不提,倒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真是林师兄的戏迷,怎的不提其他?不久前我曾撞见你二人私会,举止亲密得很!”
葛沐琴脸色一变,身边的丫鬟抢先道:“你胡说八道,污蔑我家夫人清白!”
“我从未与林先生私下见面,你大抵是认错了人。”葛沐琴紧咬朱唇,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但赵鸣岐眼尖,看到她指尖微颤,胸口起伏,一副心虚的样子。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双方各执一词,红玉咬定自己绝没看错:“若你与林师兄之间清白,我何必撒谎。”
葛沐琴葱白的玉手指向红玉,怒不可遏道:“谁知你安了什么心,在台上刺了他一剑的可不是我。”
“好了好了,别吵了。”范亦凡往中间一站,挡住二人道:“既然红玉怀疑葛夫人,待我们去林文生的房内搜查一番,若真暗生情愫做了什么,或许也是有迹可循的。”
范亦凡一席话让众人神色各异,周斯年倏然发现原先站在他身后的赵鸣岐不见了,正纳闷人去了哪,就见后者双手拎着一个装衣服的樟木箱奁走进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半点都不吃力。
“不必去了。”赵鸣岐在众目睽睽下打开盖子,从戏服中翻出一张烧毁了一角的黑白照片。“这是从林文生房间里找到的,红玉确实没有撒谎。”
赵鸣岐很聪明,和范亦凡想到了一处。方才他觉得葛沐琴似有隐瞒,便悄无声息地摸进林文生的化妆间寻找。房内摆放着诸多杂物,不少落满尘埃,这口箱子便藏在角落里。赵鸣岐心细如发,注意到它上面的灰尘有被衣袖拂过的痕迹,便查看了一番,果然大有收获。
周斯年和范亦凡忙围过来,只见那照片中亲密相拥的两个人,正是林文生和葛沐琴。且照片拍摄角度刁钻,一看便知是跟踪偷拍的。
拍照的人是谁?照片为何被烧?又怎么到了林文生手中?
二人满腹疑惑,红玉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眼下没人再怀疑他的话了。反观葛沐琴,见到照片便犹如青天白日见了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葛沐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嘀咕了一句,继而浑身发冷,卸力般倒在丫鬟身上,若不是被扶了一把就要摔在地上。
“证据确凿,葛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周斯年挑眉道。
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葛沐琴身上,或惊讶,或嘲讽,或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后者心中慌乱,素来担惊受怕的事被公之于世,等待她的将是一纸休书和流言蜚语,恐怕今后连蒙自县都待不下去了,而林文生却无法同她一起承受。
葛沐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样子已有崩溃的前兆:“我没有杀他!我怎么会杀他呢!”
她这样说,便是承认了二人之间有私情,但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调换过道具剑。
尸祭(四)
5
蒙自县人多,喜欢听戏的人也多,云桂戏院在诸多同行里出类拔萃,飞燕更是名角儿。浓妆艳抹的花旦在台上耀眼夺目,一手水袖甩得出神入化,多少人吹着捧着,范亦凡虽然不听戏,却也知道这么个人。
此时戏院尚未开场,飞燕正在后台吊嗓子,得知警察来找愣了愣,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罪。他穿着白色里衣,一张芙蓉秀脸唇红齿白,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举手间透出娇媚姿态。
范亦凡看得心漏跳了几拍,赶紧清了清嗓子道:“飞燕……先生,昨天晚上董家大小姐董思涵可有来找过你?”
“哪里称得上先生,叫飞燕就行。”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点头道:“董小姐是来过,我陪她饮了些酒,怎么了?”
“她……”
范亦凡突然觉得跟这么美好的人讲残肢断掌,会不会吓到他。周斯年却对飞燕毫无感觉,把范胖子挤到一边,痛快道:“董小姐现下落不明,董老爷子的坟前又发现了她的断掌,警方怀疑她已经遇害了。你详细说说,昨晚董小姐是几时来找的你,待了多久才走?有没有人和她同行。”
“你说什么!”飞燕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捂住嘴,眼眶开始泛红,很快蓄满了泪水。
外人都道董思涵和他之间有什么,实际上两人清清白白。飞燕是个戏子,哪怕他成了角儿,今生今世说白了也只是个戏子。但和董思涵相处时,她是欣赏他懂他的。对月饮酒时,聊的无非是人生和戏。飞燕悲痛欲绝,既替董思涵伤心,又替自己难过,从此往后可能再也没有这么个朋友。
好半晌,他才止住眼泪,回忆道:“大概将近亥时,家中有人来找,说了几句后她便匆匆跟着走了。我记得那人叫董明,似乎是家仆。”
“董明!”范亦凡挑眉道:“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飞燕摇了摇头,倏然又啊了一声,杏目瞪圆道:“对了,两日前我去药铺还碰到了那个人,他似乎……跟药铺的伙计买了很多草乌。”
董明买草乌做什么?范亦凡不解,周斯年却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睛,当地人喜欢用草乌炖肉来进补,只需极少的量即可,草乌吃多了是会中毒的。
但飞燕当时并未多想,因此记得模模糊糊,二人得了线索还要亲自去药铺询问。眼下已过午时,早饭还尚未吃完的范亦凡饿得头晕眼花,匆匆在路边小摊垫了垫肚子,便马不停蹄地找上了药铺。
所幸伙计还记得董明,见范亦凡询问此事,便道:“飞燕大抵是听岔了,董明是来过,但买药的人不是他。他和两位警探一样,也是来向我打听那草乌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范亦凡热得额头冒汗,随手抓起铺子里的蒲扇扇风,呲牙咧嘴道:“究竟是谁买的?”
“董家的大少爷啊!”伙计说了个出乎二人意料的名字。
如此这般,药铺的伙计告诉范亦凡,董思齐确实买过不少草乌,但那是数天前的事情了,大概是董家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
范亦凡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从药铺离开后,对周斯年道:“这董家也不是做药材生意的,你说他买那么多草乌做什么?”
透蓝的天空悬着烈日,大抵是还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二人站在路边喝凉茶,周斯年动了动眉毛道:“董家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这事问范亦凡就对了,他如同租借里的包打听一般,认识蒙自县的三教九流,但凡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没有范亦凡不知晓的。
“人上了年纪身体就差了,董家老爷子这半年一直卧床不起,听说一开始还怕死,人参灵芝的吃了不少。后来大概是想开了,把家里的买卖交给董思齐,见天躺着等死。”范亦凡喝了个水饱,拍了拍肚子,啧声道:“后来有天到日子了,阎王索命。听说临死前眼也瞎了,吐了个昏天黑地,连气都倒不上来,咯噔就去了。”
“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周斯年见他说得如此详细,好似当时也在场般,纳闷道:“做不做得准?”
“咋咯?不相信我?”范亦凡嘿嘿一笑道:“董家小厮躺在女人肚皮上说的,后来又传到拉车的牛二耳朵里,再然后是点心铺的王二……反正我就是听说了。”
周斯年白他一眼,继而正色道:“你可曾听过乌头碱?”
“乌头什么?”范亦凡愣愣道。
“是一种存在乌头中的有毒成分,如若剂量小,只是局部的神经末端受影响,能缓解疼痛,剂量大些则会出现麻痹、瘫痪,如果想用这东西毒死人,中毒者就会呼吸麻痹,心搏骤停而亡。”
周斯年见他仍旧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只好用最通俗的话道:“像你方才所说,董老爷子临死前失明、呕吐、呼吸困难的现象,都是乌头碱中毒的症状。我有点怀疑董思齐毒死了他爹。”
范亦凡连连摆手道:“不可能吧,董思齐为何要下毒?老爷子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我也是推测,咱们最好再去一趟董家。”周斯年谨慎道。
6
二人去而复返,此时的董家好似才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陀螺一样忙碌地旋转起来。大部分家仆都被派出去寻找仍旧生死未卜的大小姐,剩下的丫鬟婆子则开始准备大少爷后事。家里的灵棚丧幡才撤下来没几日,便又要重新操持起来。
赵锦达去了铺面,老管家将范亦凡和周斯年迎进来,枯苗望雨般殷切道:“两位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眼下并未找到证据,周斯年自然不能说他们是来调查董思齐的,只道要去看看大少爷生前的住处,或许能发现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老管家不疑有他,领着二人进了穿堂,转过插屏后的三间小厅就是大房住的院子。正面五间上房,只见院中佳木茏葱,异香扑鼻,厢房上挂着各色鹦鹉,董家大少生前倒是个会享受的。
钱氏正在房中休息,范亦凡让院子里的丫鬟不要惊动她,问清楚平日里赵锦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后,便和周斯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间当中摆放一张梨花木大案,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木架上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摆满了值钱玩意。
周斯年见范亦凡要动手翻找,忙丢给他一双胶皮手套,嘱咐道:“戴好了,别把你的指纹留下。”
“你们这些搞技术的就是事多。”范亦凡嘟囔了一句。
董思齐的书房并不杂乱,大抵是常有人收拾的缘故,一切整齐有序,每个物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但任凭二人将屋内翻了个遍,也没有草乌或形似乌头碱的可疑晶块。
范亦凡找累了,往大案后的金丝楠木椅上一靠,吐了口气道:“你莫不是想错了,这董大少爷不像是藏了毒的,就算有,恐怕也早就处理了吧。”
“碰碰运气咯。”
周斯年将目光从木架上收回来,倏然注意到大案上除了用镇纸牢牢镇住的字画及笔墨方砚外,还有个手掌大小的精致铁盒,上面印着色彩斑斓的人像。这东西方才还在丫鬟的手里见过,周斯年留洋的时候也没少贪嘴,正是当下有钱人家才会买来吃的饼干。
范亦凡见他盯着饼干盒瞧,顺手打开看了看。里面方方正正的饼干裹着冰糖颗粒,带着股辛温的气味。
“这玩意好不好吃?”范亦凡食指大动,捏起一块就想往嘴里送。
“别吃!”周斯年大喊一声,上前捏住范亦凡的手腕。
只见他拿起铁盒。除了饼干外,底层还有大量细小的冰糖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淡黄色。周斯年用手指沾取了些凑到鼻子下面闻,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小粒,继而呸声吐掉。
“怎么了?”范亦凡见他这般反应吓了一跳,隐约猜到缘由,不由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后怕。
周斯年将铁盒盖好,蹙眉道:“董思齐可真是胆大如斗,那淡黄色的颗粒根本不是冰糖,而是从草乌中提取来的乌头碱晶体。他将毒药藏在饼干中,若非我们事先知晓此事,恐怕也发现不了。况且那饼干颇为贵重,数量亦是有限,放在书房也不怕家中丫鬟婆子偷吃了去。”
二人带着饼干盒出来时,又遇到了董思齐的幼女。董幼恩尚且不知父亲已遭人杀害,脸上仍挂着懵懂天真的笑意,甩脱丫鬟的手连蹦带跳跑过来,指着周斯年怀中铁盒道:“这是我送给爹的,怎的被你们拿走了呢?”
周斯年闻言蹲下来,摸了摸董幼恩的头道:“何时送给你爹的?”
董幼恩眨了眨眼。“十五…六七八日前?记不得了。”
老管家见状问道:“两位警探,这饼干可是有什么问题?”
范亦凡不答他的话,板着脸环视周围数人道:“平日里是谁负责打扫书房的?”
一名丫鬟战战兢兢道:“是我,老爷宝贝那些古董字画,平时不喜欢别人进书房,每次打扫都是他在的时候。”
范亦凡点了点头,这才对管家道:“周检验使在铁盒里发现了乌头碱,此物有毒,混于饼干中,详细情况待我们回去查清后自会告诉你们。”
听到食物有毒,众人皆吓得脸色苍白。这时有位巡察队的兄弟跟在下人身后进了大房的院子,朝范亦凡道:“范警探,有人称在大烟馆见到了张昆谊。”
尸祭(七)
11
范亦凡起身让位,朱仲雄在赵锦达面前落座,厉声道:“你是董家的女婿,董元正待你不薄,为何要做下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这些年来,表面上我是董家的女婿,可实际上与那看门护院的狗无甚区别。”赵锦达自嘲一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未娶妻前,赵锦达是董家铺面的掌柜,早年念过些书,靠着灵活的头脑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董元正自知生了个只懂玩乐的儿子,生怕自己百年后董家被败个精光,便动起了招赵锦达上门为婿的念头。
“我承认,董家的钱财确实令人心动,但自从娶了董思涵,我对她百般迁就,呵护备至,对董家更是尽心尽力。”
“可他们呢?”赵锦达怒不可遏,捏紧拳头道:“这些年董思涵不让我碰她,竟然去养一个戏子!董元正更是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稍有不满就声色俱厉地叱责,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曾有把我当过家人!”
赵锦达心中的不满越演越烈,终于,当他偷听到董元正要将家产分给私生子,却仅仅只给他们二房留了极少一部分时,赵锦达心中的怨恨攀升到了顶点。
“我将此事告知董思齐,他惯来看董明不顺眼。要知道这私生子的娘,本是董家主母生前大发善心在路边救下来的丫头片子,却私自爬上了董老爷子的床。”
父子俩本就心存芥蒂,董元正这般做法,彻底伤了大儿子的心。赵锦达在一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勾起董思齐的杀心,这才有了下毒一事。
董元正死后,董思齐还想朝董明下手,而这时赵锦达则对庞大的家产生出了更大欲望。既然妻子也与他离心,不如将这些人都杀了。
赵锦达悄悄找上董明,欺瞒他董老爷子的死是兄妹俩所为,董思齐也不会放过他。董明一为活命,二为报仇,在亲耳听到药铺伙计说董思齐买过大量草乌后,便不敢坐以待毙。他先是卷钱离开董家,又依照赵锦达指使找到董思涵,将其骗到偏僻之地打晕后带往林中。
另一边,赵锦达阳奉阴违,表面帮董思齐出谋划策,自称差人抓到了董明,绑在荒郊野林中,今晚就可将人大卸八块。但他没想到的是,董思齐同样包藏祸心悄悄在腰间别了短斧,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不能留下活口,否则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便成了赵锦达手中的把柄。
双方在林中碰头,董思涵尚未醒来,董思齐只身一人不敌赵锦达与董明联手,很快就被制伏。赵锦达一斧子砍进了大舅哥的喉咙,董明则勒死了姐姐。
再往后的事,便与周斯年等人猜测的一般无二,赵锦达当场翻脸,趁董明不备捡起石头猛击他后脑。董明倒地前挣扎了数下,拽走赵锦达别在腰间的罗汉钱悄悄塞入口中。
周斯年想起一事,不解道:“那你为何要砍下三人残肢,摆在董元正坟前?”
赵锦达闻言仰头大笑三声,眸中带着怨毒,阴阳怪气道:“多年种种无以为报,只好将他的子女供上,以期董元正泉下有知,能体会到我这份心意。”
“真是疯了……”朱仲雄摇头叹息,挥了挥手,示意范亦凡将这魔怔之人押下去送入牢中。
董家虽富甲一方,董元正晚年却引狼入室,最终死于亲生儿子之手。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还连累了董思涵,真真是家门不幸。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若非董元正苛待女婿,或早年不受那忘恩负义的丫鬟勾引,亦或木已成舟早早将董明入了族谱,便不会有今日之惨剧。恐怕过了今夜,董家就要沦为蒙自县的谈资笑柄。
后记
今来净绿水照天,游鱼鱍鱍莲田田。赵鸣岐到蒙自寥寥数日,已然喜欢上这位于西南边陲之省的小县城,大抵这里才是他的家乡,有种由心而发的归属感。
母亲去世后,赵鸣岐多半过的浑浑噩噩。他从生下来,就如提线傀儡般遵循长辈的期盼所成长,为了那个在他看来十分可悲,却让母亲趋之若鹜的目标努力。倏然有一天,那个约束他的人消失了,赵鸣岐便不晓得自己为何而活。
眼下处理完母亲的后世,他却并不打算回去,反而在客栈里落了脚。身上还有那人给他的票子和母亲的遗物,赵鸣岐典当了支金钗,准备修整一番搬回去住。
这日,他接到了一通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前来通知他的是军队的人,对方态度客气,陪着赵鸣岐一路骑马过去。
“喂,我是赵鸣岐。”
“世侄近日在我这待得可还舒心?”对方中气十足,言语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唐叔叔。”赵鸣岐礼貌地问候,捏着电话道:“挺好的,云南是个好地方。”
“你父亲惦记着你,昨日还打来电话询问。”
赵鸣岐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对方并没有等他回答,朗声道:“我听说你准备在蒙自住下,想不想到军队里历练一番?”
“多谢唐叔叔的好意,我对打仗没有兴趣。”赵鸣岐道。
“那你想去哪?内政?外交?世侄不用客气,到了云南,我自当照顾好你。”
赵鸣岐本想拒绝对方的好意,但他倏然想到了先前与周斯年等人查案的经历,话音一转道:“我想…去警察局,我想当警探。”
“这简单,你等我安排。”
对方又关心了一番他的生活,这才挂断电话。赵鸣岐半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要求了什么,但话既出口,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也挺好。他深吸口气,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眸。总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与那二人一起查案,说不定是件有趣的事。
尸祭(五)
7
这张昆谊乃是昆明人士,早年董元正任盐运使时,曾在其手下做小官。后董元正克扣银钱,收受贿赂事发,张昆谊就被推出去顶了罪。因着世道混乱,朝野腐败,董元正在孝敬了一大笔银子后倒是安然脱身,回乡做起了富家翁。
数年后张昆谊从大牢里放出来,才得知家破人散,已然成了丧家之犬。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沉溺于吸食大烟,但苦于贫病交加,身无分文,便想到了董元正。谁承想董老爷子自己捞了钵满盆满,转头就翻脸不认人,施舍了几个大洋就将人赶了出去。
不过赵昆谊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趁夜色偷偷翻墙溜进董家,偷了幅被董老爷子压箱底的字画,原本想着逍遥快活些日子,大不了被抓后一头撞死,反正离了大烟也没个活头。
但张昆谊运气好,董老爷子病得起不来床,自然不晓得丢了宝贝,没几天又一命呜呼翘了辫子。轮到董家该分财产了,董思齐兄妹俩惨遭不测又闹出了人命。不过此时的张昆谊尚不知情,还在大烟馆里吞吐烟雾,享受这最后的快乐。
青云烟馆是个极大的铺面,进来便是数张烟床,烟床中间放一炕桌,罗汉榻上两人共卧,彼此吞云吐雾,更有左手拥女人右手抱猫的大爷。
范亦凡让巡警守在外面,与周斯年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瞧瞧这些个人,骨瘦如柴,目光呆滞,生生被大烟给毁了。”周斯年对鸦片鄙夷不屑,自从留洋长了见识,更觉得这外国人都不吸食的毒品,只能毁了这个国家。
范亦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说他们也活不久。”
二人目光从数张烟床上扫过,皆没有张昆谊的身影。这大烟馆没钱的散客挤在大厅里吸,有钱的则往里面的包间雅座,正待往里查看时,倏然一个打扮艳丽夺目,香粉扑鼻的女人被烟馆老板赶了出来。
“知道她是谁吗。”范亦凡用胳膊肘撞了撞周斯年,挤眉弄眼道:“醉花楼名妓,董小宛。”
只见那董姑娘颇为狼狈地捋了捋长发,目光幽怨地盯着老板道:“这几日我不过手头紧了些,等我从醉花楼出去当了少奶奶,难道还会欠你这区区十几块大洋不成。”
老板阴阳怪气道:“少奶奶,您都拖欠三日了!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财神。”
董小宛遭了奚落,脸上挂不住,从腰间解下一个挂饰,作势要扔给老板,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道:“康熙年间的罗汉钱,值钱得很,我且先抵给你换几块福寿膏,过两日再来赎。”
老板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立马变了副面孔。范亦凡嗤笑出声,老板怒目瞪过来,见来人是警察便不敢造次,搓了搓手迎上来道:“您二位有什么事?”
“找一个叫张昆谊的。”范亦凡撩开帘子进了里间。
另一边张昆谊正飘飘欲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探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脑子不太清醒,精神却极为亢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个鲤鱼打挺从烟床上弹起来,竟是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模样虽狼狈身手却敏捷,猝不及防下,范亦凡愣是没能将人拦住。
周斯年二人忙追出去,那张昆谊如过街老鼠般埋头蹿得飞快,正慌不择路间,倏然与人撞在一起。
“死远点!”张昆谊骂骂咧咧要跑,却感觉自己被钳住了手臂,对方力气极大,如一堵墙般纹丝不动地阻碍了他的去路。
此人正是与周斯年他们分开不久的赵鸣岐,他回了趟老宅,正想请工匠来家中修整一番,半路就遇上了这出好戏。
范亦凡追上来给张昆谊戴上手铐,周斯年则朝赵鸣岐笑了笑道:“多谢赵先生出手相助,差点让这人跑了。”
“不必客气。”赵鸣岐面无表情垂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张昆谊。
方才张昆谊逃跑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全凭几口大烟撑着。现下被抓了,整个人便萎靡不振,仿若死狗般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口水顺着下巴淌下来。
范亦凡生怕他厥过去,用力拍了拍张昆谊的脸道“昨夜你人在何处?”
“什…什么?”张昆谊愣了半晌,才目光呆滞道:“在烟馆。”
“可有人证?”
见张昆谊缓缓点头,范亦凡火冒三丈,恨声道:“那你跑什么!”
“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张昆谊缓过来了些,欲哭无泪道。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偷窃董元正的字画卖了换钱,以为这事终于东窗事发,董家叫了警察来抓人。可当张昆谊听说董家的大少爷被砍了头,董家人怀疑是他所为,吓得腿肚子发软,忙不迭道:“大人明察啊!我在烟馆待了三日未曾离开,么得机会去杀那劳什子的大少爷啊!”
范亦凡听罢嚯了一声,挑眉道:“敢情是个贼,我看你身手不错,说不准是偷溜出去行凶杀人。”
“冤…冤枉啊!”张昆谊哭丧着脸,没读过书的嘴笨得很,只觉百口莫辩。惶急间倒是想起一事,用力一拍脑袋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8
“你知道?”周斯年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
张昆谊倏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夜我溜进董家,离开前路过董元正的屋子,见里面有人声便凑上去听了一耳朵。你们猜怎么招,原来一个叫董明的小厮是董元正的私生子!”
“哦。”周斯年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知道了?”张昆谊愣了愣,自讨了个没趣,打着哈哈道:“没想到董元正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舍得把大部分家财留给一个私生子……”
“等等!”范亦凡打断他,眼睛一瞪道:“你方才说什么?董元正要把钱财留给董明?”
这事他们可是头一次听说,董家人从未提起。
张昆谊见二人这般反应,猜测董元正向私生子许下的承诺,还未来得及兑现就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顿时又来了精神,鹦鹉学舌道:“是咯,董老头说那个董明对他尽心尽力,临到快死了才想通谁才是孝子,还要让他入族谱。”
范亦凡和周斯年对视一眼,又将张昆谊交给巡警,让其将人押送回警察局。
“原来是这样。”周斯年恍然大悟道:“恐怕董思齐也知晓了他爹的打算,又不愿意将家产分给董明,所以才在老爷子尚未公布这件事前将人给毒死了。”
范亦凡点了点头,紧接着道:“董明不知从何处得知真相,前去药铺询问草乌一事,又恰巧被飞燕给撞见了。如此一来,凶手是董明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或许下毒这件事董思涵也参与其中,董明心生怨恨,卷走了董元正屋子里的藏品,又杀了他兄姐报仇,从此逃之夭夭。”
“也不见得。”周斯年眯起眼,一手抵着下巴,一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别忘了董元正的坟前还有双人脚,如果凶手是董明,他还杀了谁?除此之外,案发当晚董思齐独自离开又是去做什么的呢?”
周斯年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然而没等他说出口,一旁安静而立的赵鸣岐道:“董明也失踪了,你们就没想过他惨遭毒手了吗?”
“正是!”周斯年目光灼灼,倏然觉得赵鸣岐与自己很有默契。
“假使董明是凶手,他既想着偷些盘缠跑路,说明此人并非鲁莽轻率一门心思只想报仇,那与其背负人命背井离乡四处躲藏,不若向警察揭发董思齐的恶行,也好过把自己逼上绝路。总而言之,我觉得董明不至于将事情做到如此之绝。”
言罢,他站定道:“眼下只要找到那三具尸体,就能证明我们的猜测。”
此时大地回暖,蒙自县正是闷热多雨的时节,凶手若将尸体藏在城里恐怕很快就会散发出臭气,抛尸荒野是最好的选择。既然残肢是在坟地发现的,那么尸体就近掩埋必定更为方便。
早些时候,巡警已经搜过山林,但荒郊野地人手有限,因此还未传来好消息。现下调查陷入僵局,范亦凡便提议去坟地附近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能让他们寻到蛛丝马迹。
周斯年看向颇有好感的赵鸣岐,想到这人身手不凡,又冥冥中被牵扯进此案,便道:“人多力量大,赵先生若是没有要紧事的话,可否帮我们一同寻找?”
赵鸣岐住在客栈里,原也不急着修整老宅,此时也不知垂眸想到了什么,竟一口答应下来。“可以,但不必叫先生,我表字九如。”
“九如兄。”周斯年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字勉青,不过你还是叫我周斯年吧。”
“就显你俩读过书。”范亦凡翻了个白眼,拍拍肚腩道:“赵九如是吧,我没什么表字,我娘说男人身上有肉是福气,咱们年纪相仿,不整那些虚的,你跟斯年一样喊我范胖子就成。”
三人结伴而行,岂料出城后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便乌云遮日。云南的雨说来就来,闷热的天气被豆大雨滴驱散,天空黑沉,雷声、风声、雨声搅和在一起,仿佛天都要塌下来般。
三人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穿行。范亦凡被淋成落汤鸡,喘着粗气道:“我说,咱们找颗大树避避吧,这怪里咕咚的天气,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可!”周斯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摇头道:“雷雨天不能靠近树下,容易被雷劈。我看这雨势来得又烈又急,应该是阵雨。”
话音刚落,赵鸣岐突然驻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他耳朵动了动,朝远处侧脸倾听,在雷雨的干扰下皱了皱眉,紧接着道:“我似乎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范亦凡与周斯年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普通人,耳目自然不能跟赵鸣岐相提并论,因此皆是一脸疑惑。但赵鸣岐坚持自己没有听错,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这么大的雨鸟不在树上躲着,八成是见到了食物。”
乌鸦喜食腐肉,这点周斯年倒是清楚,见赵鸣岐如此肯定便让他在前面带路。走出百米后,天空落下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果然有乌鸦惊飞。
范亦凡暗道声好耳力,登时加快脚步,拨开前方遮挡的树木,只见土坡经过暴雨的冲刷垮塌了一块,露出半截被埋在土里的手臂。
“有死人!”周斯年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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