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这麻辣烫,锅里盆里还剩多少?我全要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干练和不容置疑的劲儿,像块石头砸进热火朝天的喧闹里,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只剩下锅里红油“咕嘟咕嘟”的诱人声响。
吴凤娟正被一圈人围着,收钱找零、飞快下串、精准捞串、最后再浇上一勺灵魂汤汁,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额角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锅里腾起的滚滚热气一熏,脸颊红扑扑的,像染了胭脂。
听到这声,她手上动作下意识慢了半拍,抬头循声望去。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往两边挪了挪,让出一条道。
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肩上两道杠在晨光下十分醒目。
他身姿笔挺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这简陋却干净的摊子,目光在锅里那翻滚沸腾、红亮诱人的油汤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是被这霸道的香气勾起了几分兴趣。
这人身上有股子久经沙场的凛冽气场,跟大院里常见的、穿着棉袄唠家常的军属们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个有分量的人物。
吴凤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是来了位大领导!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长筷子,在围裙上飞快地擦了擦手,脸上带着点儿面对权威天然的紧张,又努力挤出个笑脸迎上前去:“首长,您好!您……您是说,这些都要?”
她下意识地指了指锅里还煮着的十几串,又看了看旁边木盆里码得整整齐齐、还未下锅的各色串串,心里的小算盘瞬间打响,眼睛也亮了起来——这得多少串,多少钱啊?
老天爷,今天真是开门红,撞大运了!
那干部似乎不太习惯跟小摊贩打交道,眉头又微微蹙起,但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对,都要。部队在外头拉练,天冷,战士们刚回来,又累又饿,弄点热乎的给他们垫垫肚子。你这味道……闻着还不错。”
拉练?部队集体要?
吴凤娟眼睛彻底亮了,像点燃了两簇火苗!
这可是送上门的大生意,而且是部队的!
要是能搭上这条线,以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诚热切,声音也更清亮了,带着一股子麻利劲儿:“哎呦,首长您真是体恤战士们!太好了!还剩不少呢!锅里这些,加上盆里预备的,我这就给您数数,保证让战士们吃得热乎乎、暖洋洋的!”
她手脚麻利地清点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豆腐五串,土豆十串,海带八串,香菇六串,宽粉……” 点完,抬头报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首长,锅里盆里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七串!您看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点备用料,可以再加点!”
干部略一沉吟,似乎在估算人数,点了下头:“够了。多少钱?” 话语依旧简洁,直奔主题。
“首长,您这是给战士们买的,是拥军!必须给您算最优惠的!” 吴凤娟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是一片诚恳大方,“素串一分,豆腐两分,宽粉三分……一共是六毛一分钱。首长,零头我给您抹了,就算您六毛钱!您看行不?”
她故意报了个整数,既显得实惠,也方便对方支付,心里盼着能给这位首长留下个好印象,最好能发展成长久客户。
“六毛钱全包了?!”旁边一直伸长脖子看热闹、闻着香味口水直流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乖乖隆地洞!六毛钱!
这都够买好几斤精贵白面了!
这吴凤娟头天摆摊就碰上这么大的主顾,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少人看向吴凤娟的眼神里,羡慕嫉妒恨简直要凝成实质。
尤其是墙角旮旯里,一直没走的李红梅,脸都快绿得滴水了,捏着搪瓷盆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这边,恨不得用眼神在吴凤娟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那干部对价格显然没什么概念,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几毛钱,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叠崭新的一角、两角纸币,也没细数,估摸着够数,就抽出几张递到吴凤娟手里:“给你七毛,不用找了。东西尽快弄好,送到大院门口集合点,会有人在那儿等着接应。”
他似乎不太习惯别人找零,动作干脆利落。说完,他便转身,迈着沉稳有力的大步离开了。
吴凤娟手里攥着那七张崭新又沉甸甸的角票,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有点没回过神。
这就……成了?七毛钱啊!比她预想的还多!
这年头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块,这七毛钱绝对是笔不小的收入了!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部队的生意!是那位一看就不简单的干部亲自来买的!
要是战士们吃了觉得好,以后……她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订单和白花花的票子正排着队向她招手!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腔,她感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刚才忙碌的疲惫一扫而空。
立刻动手,将锅里剩下的麻辣烫全部捞出,用几个家里最大的海碗分装好,红亮的汤汁也给得足足的,香气更是浓郁得让人直咽口水。
又手脚飞快地将木盆里剩下的食材串串全部下锅烫熟,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生怕怠慢了这第一笔大生意。
周围的大娘大婶们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彻底变了。
刚才那些藏着掖着的怀疑、看笑话的心思,全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热络和好奇。
“哎呦喂,凤娟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手艺藏得够深的!连部队干部都来买了!”
“是啊是啊,刚才那位可是团里的周副团长!他都说好,那味道还能差了?”有人认出了干部的身份,更是惊叹。
“凤娟妹子,你这麻辣烫到底是咋做的?汤底那么香?改天教教嫂子呗?不白学,给你拿俩鸡蛋换!”
刚才还对她摆摊指指点点、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这会儿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套近乎,语气亲热得像是自家姐妹。
还有个急性子的大娘已经开始预定了:“凤娟,明天你还出摊不?给我留十串豆腐!我家那口子就好这口!”
吴凤娟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地应酬着:“婶子大娘们抬举了,就是些不值钱的吃食,瞎琢磨出来的。大家要是喜欢,以后我尽量多做点,都来尝尝鲜!”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墙角,李红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哼,八成是气得肝疼,灰溜溜跑了吧?
突然,身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凄厉、如同杀猪般的哭嚎声,瞬间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和她心头的喜悦。
“天杀的贼啊!我的银锁片!我压箱底的宝贝银锁片不见了啊!哪个挨千刀的手这么黑,偷我的东西啊!没法活了!我的命根子啊!”
这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带着十足的撒泼打滚、捶胸顿足的架势,不是她那便宜婆婆张翠花,还能有谁?!
银锁片?
她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婆婆怎么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她刚挣了第一笔大钱,风头正劲的时候哭丢了?而且还是银锁片?!
这也太巧了!巧得就像是算计好的!
难道是……李红梅那个嚼舌根的,看见她从黑市回来,又在她背后捣鬼,撺掇婆婆演了这么一出?!
她们这是想干什么?栽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