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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修仙录顾晚舟沈修白全局》精彩片段
阳光斜斜地切过老旧的街巷,空气里混杂着油烟、尘土和初夏微醺的燥热。沈修白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到。水泥地上的裂痕,街角那棵歪脖子树,二楼阳台上晒着的那床褪色被子,一切都该是寻常的模样。
可今天,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街口开始,眼前的景象就像是被浸泡在水中的老照片,边缘开始模糊,颜色也变得不太对劲,饱和度过高,又或者过于灰败,一种病态的鲜艳与死寂的苍白奇异地纠缠在一起。他停下脚步,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异样。
没用。
那模糊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潮水般涌来,将整个街道吞没。原本清晰的轮廓开始扭曲,楼房像是呼吸着的巨大生物,墙壁上的砖块不安分地蠕动,似乎在缓慢地、无声地改变着位置。地面不再是平整的水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由黑色阴影和棱角分明的几何图案组成的抽象画,这些图案没有规律,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逻辑,仿佛是某个疯狂神祇的涂鸦。
耳边传来汽车驶过的轰鸣声,但那声音不再是他熟悉的引擎低吼或轮胎摩擦地的尖啸,它被拉长、变调,变得低沉而古老,像远古巨兽在地底深处的悲鸣,又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耳膜上爬行、低语。那些低语细碎,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频率,直往他脑子里钻,让他头皮发麻。
沈修白感到一阵晕眩,胃里翻江倒海。他扶住旁边一根被他感知成一条盘绕着扭曲符文的立柱,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不行,他告诉自己,这不对劲,这是幻觉,只是太累了,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努力辨认出家的方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像一个在浓稠糖浆中跋涉的溺水者,周围的一切都在抗拒他,拉扯他。那些蠕动的阴影试图缠上他的腿,那些尖锐的几何图案似乎要将他切割。他强忍着逃跑的冲动,紧紧绷住下颌,告诉自己要镇定,要正常。
正常。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如此遥远和奢侈。
他终于磨蹭到了家楼下,熟悉的公寓楼在他眼中依然是那副扭曲的模样,但至少轮廓还在,他勉强能分辨出单元门。他掏出钥匙,手有些颤抖,花了点力气才插进锁孔。门开了。
家的气息稍微驱散了一些外界的混乱,至少在他迈进门槛的那一刻是这样。客厅里的光线柔和,沙发、茶几、电视,一切都在熟悉的位置上。顾晚舟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动静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看到她,沈修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是他唯一的锚点,是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里仅存的真实。
“回来了?饿了吧,饭快好了。”顾晚舟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溪流,洗涤着他脑海中的那些嘈杂低语。
“嗯,回来了。”他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脱下鞋子,换上拖鞋。他尽量放缓动作,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
餐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顾晚舟起身去厨房端菜。沈修白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盘子,里面的菜肴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在他眼中,那些菜肴的轮廓边缘总带着一丝不详的跳动,热气在他看来像是某种带着微光的能量在蒸腾,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也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像某种咒语在饭菜上盘旋。
顾晚舟端着最后一碗汤出来,放到桌上。“快吃吧,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她在他对面坐下,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沈修白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味道是熟悉的,温热的,真实的。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食物的纹理和味道,试图用这种最直接的感官体验来对抗脑海中的那些混乱。
“怎么了?不太好吃吗?”顾晚舟见他闭着眼,有些担心地问。
“没有,很好吃。”他睁开眼,对她笑了笑,“就是感觉……今天的排骨特别香。”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仿佛只是普通的夸赞。
他抬头看向顾晚舟,她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温柔而美丽。他想跟她说话,想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想抓住这份平凡的幸福。然而,就在他看着她的眼睛时,一种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顾晚舟的脸,在他眼中开始模糊、拉伸、变形。五官失去了原有的比例,皮肤的颜色变得灰暗,一种无法形容的模糊轮廓在她美丽的脸庞上闪过,不像是人,更像是什么古老雕塑的残片,或者深海畸形生物的肢体。那扭曲只持续了一瞬,快到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他猛地移开视线,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里面的米饭在他看来正缓慢地变成无数只白色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地蠕动着。
他感到一阵恶心。
“修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顾晚舟关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他攥紧筷子,指关节泛白。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可能……可能是今天有点累,胃有点不舒服。”
“累了吗?那你早点休息吧,洗个澡放松一下。”顾晚舟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是不是感冒了?”
她温暖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那种真实的温度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抓住她的手,感觉那是唯一不会扭曲、不会变形的东西。
“没事,真的,就是有点疲惫。”他哑着声音说。
她柔声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沈修白努力让自己吃下几口饭,但他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顾晚舟刚才在他眼中短暂呈现出的那个非人轮廓,以及空气中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像是来自远古坟墓里的低语。那些低语似乎在讨论着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但其中的恶意和兴奋却如此直白。
匆匆吃完饭,沈修白借口身体不适,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需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关上门,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站在那里,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窗外的路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在他眼中扭曲跳跃,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他走到镜子前,抬起头看向里面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面色苍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充满了惊恐和迷茫。这是他熟悉的自己,那个生活在平静世界里的沈修白。
但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是光线反射,而是一种内在的、异样的光。紧接着,在他眼睛的虹膜上,极快地闪过一些奇异的符号。它们纤细而复杂,像是某种古老文字的碎片,又像是扭曲的、活着的符文,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一瞬间,镜中的他,那双闪过诡异符号的眼睛,变得如此陌生,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未知存在。镜子里的那个眼神不再只是惊恐,里面还混杂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某种觉醒的冷漠。
他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呼吸几乎停滞。镜中的自己也同样瞪大了眼睛,那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闯入者,又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愚蠢。
他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极度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玻璃杯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他跌坐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那里只有他惊恐万状的脸,以及残留在瞳孔深处,仿佛永远不会磨灭的奇异符号的余晖。
那些低语声在他脑海中瞬间炸开,变得异常响亮,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它们在召唤着什么,或者说,在向他——这个已被标记的灵魂——宣告着什么。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镜中的自己,耳边是嘈杂而疯狂的低语,以及自己绝望的心跳声。
世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向他露出它真实而恐怖的獠牙。
沈修白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破碎的玻璃扎在手掌附近,但他感觉不到疼。更尖锐、更刻骨的寒意攫住了他,不是来自地板或空气,而是从内脏深处,从骨髓缝隙里渗出来。镜子里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闪过奇异符号的眼睛,那个陌生而冷漠的自己。
那些低语声在他耳膜里回荡,像无数只细小的、湿滑的虫子在蠕动,又像生锈的刀片在刮擦骨头。声音不再是杂乱的嗡鸣,它们开始有了形状,有了指向。它们兴奋得颤抖,像是在庆贺某种久候的“开启”,又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献祭。
符号。
他颤抖着抬头,看向房间四周。墙壁上出现了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裂纹,那些裂纹在他眼中不是普通的墙皮剥落,而是第一章结尾他眼中闪过的那种奇异符号的延伸,像是古老咒语的纹路,正在缓缓地、无声地爬满整个房间。它们带着微弱的光,冰冷而邪恶,像活物一样蜿蜒。
空气中的低语声变得更加具体,它们不再是无法辨别的呢喃,而是一个个短促、没有意义的音节组合,或者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人类情感的“想法”直接注入他的脑海。他无法用现有语言去描述这些声音或想法,它们更像是一种感知,一种纯粹的信息流,带着强烈的混乱和诱惑。
他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那些晶莹的棱角在他眼中折射出的光线不再是单纯的物理现象,而是带着血色的、跳跃的符文。他仿佛看到,每块碎片上都刻着一个微缩的、不断变形的怪诞图案,像某种活着的病毒在闪烁。
恶心感再次涌上来,比之前更加强烈,他捂住嘴,胃里翻腾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变成一个容器,承载着这些他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入侵。
“修白?出什么事了?我听到声音!”
门外传来顾晚舟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濒临崩溃的感知。他猛地惊醒,像被冷水浇透,剧烈地喘息着。破碎的玻璃、他狼狈的姿势、房间里在他眼中爬行的符文……他必须立刻藏起来,不能让她看到,绝对不能。
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腿有些发软。低语声在他脑海里尖叫、抗议,仿佛不甘心他从那种“开启”状态中抽离。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
“没,没事!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他大声回应,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他弯腰,用手帕匆忙地扫拢地上的大块玻璃碎片,顾不得细小的碎屑。那些碎片在他眼中仍然闪烁着符文的光芒,握在手里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冰冷能量。
房门被推开,顾晚舟快步走了进来。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没伤到吧?”她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查看地上的情况。
沈修白连忙把手帕里的玻璃藏到身后,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没有,扫得及时。”
他站直身体,尽量用自然的姿态挡住地上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小碎渣。顾晚舟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眉头紧锁。
“脸色好难看,手怎么这么凉?”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又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是如此真实,与他感知中冰冷、充满符文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一刻,那温暖是他唯一的救赎,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溺水时的浮木。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手心的一瞬间,一丝微不可察的、病态的鲜红在她指尖闪过,快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接着,他看到她的皮肤表面像是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下,短暂地、模糊地呈现出一种类似泥土或树皮的粗糙纹理,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扭曲的孔洞,仿佛某种寄生菌群。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触电般向后退了一步。脑海里的低语声瞬间变得兴奋,像潮水般涌来,嘲讽、诱惑、幸灾乐祸。
顾晚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神变得更加困惑和受伤:“修白?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如鼓。那是什么?那只是幻觉,对吗?只是因为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所以把顾晚舟也看成了……怪物?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绝望。如果连顾晚舟在他眼中都会变成那样,那他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他已经彻底疯了?
“我……我可能还是有点不舒服,想洗个澡早点睡。”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一样涩哑。
顾晚舟上前一步,试图再次握住他的手,但沈修白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淡下去。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碰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沈修白的心脏。他看着她受伤的眼神,内心翻江倒海。怎么会不想?她是他在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的真实,是他想要抓住、想要保护的一切。但他怕,怕自己眼中的扭曲会永远地留在她身上,怕自己身上那些冰冷的符文会缠绕上她温暖的皮肤。
他挣扎着想要解释,想要告诉她他看到的世界正在如何扭曲变形,想要告诉她他眼中闪过的符号和耳边的低语是多么真实,又多么恐怖。他想求助,想让她告诉他这只是幻觉,想让她抱住他,用她的真实将他拉回正常的世界。
“晚舟……”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带着乞求。
他看着她的脸,试图从那熟悉的轮廓中找到一丝力量。但他看到,她的眼角下出现了细密的、如同墙壁上符文裂纹的纹路,正缓慢地、无声地向四周扩散。她的笑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而怪诞,仿佛随时会剥落露出下面某种可怕的东西。
低语声在他脑海中狂笑,它们说——别说。她不属于这里。说出来,你会失去她。你会永远孤独。
孤独。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心。他无法承受失去顾晚舟的代价。他宁愿一个人沉沦,也不愿让她看到他眼中那些丑陋的符文,不愿让她听到那些恶毒的低语,不愿将她拖入这个疯狂的深渊。
他垂下眼帘,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脑海中的混乱。
“抱歉……我,我真的有点累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疏远。
顾晚舟站在那里,沉默了几秒。空气凝固,沉重得像要将他压垮。他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她的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好吧。”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焦急,只剩下疲惫,“那你好好休息。玻璃我来收拾。”
她没有再看他,转身走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起剩下的玻璃碎屑。她的动作缓慢而小心,像是在收拾某种破碎的、无法复原的东西。
沈修白站在门口,像一座雕塑。他看着顾晚舟弯腰的背影,内心的痛苦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想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告诉她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但他做不到,他的双脚仿佛被看不见的符文固定在地板上,身体僵硬,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石头。
低语声在他脑海里欢快地舞蹈,它们庆祝着他与顾晚舟之间裂痕的出现,庆祝着他主动选择将自己与正常世界隔离开来。它们的声音渐渐清晰,不再是无意义的音节,而是开始向他传递某种信息,虽然依然模糊,但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方向感。
它们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几个特定的“音符”或“概念”,像是在描绘一幅地图,或者指引一条路径。它们不像语言,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指引”,一种感知上的“引力”。
这种指引,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它不像恐惧那样让人想要逃离,反而像某种古老的承诺,某种失落已久的真相,正在呼唤着他。
他开始“看”到,那些墙壁上的符文裂纹,那些地上的玻璃碎片折射出的光芒,甚至空气中弥漫的低语声,都汇聚成一条无形的、闪烁着微光的“河流”,向着房间的某个角落流淌。那角落里什么都没有,但在他的感知中,那里像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或者蕴藏着某种巨大的能量。
低语声在他耳边变得温柔(一种扭曲的温柔),不再是嘲讽,而是蛊惑。
来吧。
找到我们。
真相在那里。
你的力量在那里。
它们在他脑海中低语,一遍又一遍,像最温柔的催眠曲,又像最可怕的诅咒。他感到身体深处有一种悸动,与这种指引产生共鸣。他知道那是危险的,是未知的,但他内心深处却无法抗拒那种探索的冲动。他想知道这些低语到底是什么,想知道他眼中看到的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想知道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是否才是真正的他。
顾晚舟还在收拾玻璃,她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没有注意到他身体开始轻微地前倾,向着那个无形“入口”的方向。
孤独感在他内心深处沸腾,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被抛弃在荒原上的孩子,而这些低语,这个扭曲的世界,仿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同类”。
他看了顾晚舟最后一眼,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疲惫。他知道自己正在亲手推开她,推开这个爱他的人。但他停不下来,那种来自低语的指引太强大了,太具诱惑力了。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尘土的气息,但在他感知中,却是一种混杂着远古腐朽和异香的怪诞气味。
他迈开步子,不是走向顾晚舟,而是走向房间的那个角落,走向低语声指引的方向。每一步都像是踏入了更深、更浓稠的黑暗。
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条由符文、低语和畸形感知铺就的道路。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肺部像是被灌满了锈水般灼痛。刚才那个角落里一闪而过的纯粹黑暗,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意和压迫感,像一枚烙铁狠狠地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指尖冰凉,汗水浸湿了衣衫。
顾晚舟收拾完地上的玻璃碎片,站起身,担忧地看向他。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心疼,那抹担忧在沈修白扭曲的视线中,化为一层灰败的滤镜,让她看起来既遥远又脆弱。
“修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别吓我……”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几步走到他身边,试图扶他起来。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胳膊,那温暖的体温是他世界里仅存的一丝真实。然而,在那温暖之下,他又能感知到她手臂的轮廓在不稳定地颤抖,偶尔闪过一丝奇异的、模糊的符文印记,仿佛连她的存在也开始被某种力量侵蚀。
他想抓住她,想告诉她自己看到了什么,想让她明白这不是“不舒服”,而是真的有东西!有另一个世界!有那些冰冷恶毒的眼睛!但喉咙里仿佛被塞满了破布,只能发出一些不成调的呜咽。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沈国栋和林秀芳冲了进来。他们听到动静,已经心急如焚。看到沈修白瘫坐在地上,顾晚舟眼眶发红地守在他身边,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修白!儿子!”林秀芳一声惊呼,顾不得一切,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她跪在地上,颤抖着搂住沈修白,用手抚摸他的脸颊。
“修白,乖儿子,跟妈说说话,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沈修白的脸上。
沈修白看着母亲泪眼模糊的脸,在他扭曲的感知中,她的泪水像是某种灼热的熔岩,流淌过她布满符文的脸庞,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扭曲的能量印记。她的拥抱不再是温暖的港湾,而像是被某种灰色锁链缠绕的牢笼,将他越收越紧,让他无法挣脱。那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爱意,在他感知中化为一股巨大的压力,将他向冰冷的深渊下方拖拽。
“我……我看见了……”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指向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
沈国栋也蹲下身,他不像林秀芳那样情绪崩溃,但紧紧抿着的嘴唇和眼底的血丝,昭示着他内心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焦虑。他试图用冷静的声音询问:“看见什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不是那些……奇怪的声音又来了?”
听到父亲提到“声音”,沈修白猛地一颤。他眼中的父亲,此刻仿佛被一层模糊的光晕笼罩,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嗡嗡的回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感知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是那种与母亲相似的灰色能量,那是名为“担忧”和“无助”的锁链,正在将这个家、将所有爱他的人,一起拖入泥潭。
“不是……不是声音……”沈修白努力摇头,想要解释,但他能感知的、能看到的,是那个角落里纯粹的黑暗,是低语中冰冷的信息,是墙壁上蠕动的符文。这些在他看来是真实存在的“真相”,在父母眼中,却只会进一步印证他们最害怕的判断。
林秀芳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抓住沈修白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让他骨骼生疼。这种疼痛在沈修白感知中,是束缚他的符文锁链正在收紧,是那些灰色能量试图将他从“另一个世界”强行拉回。
“不行了老沈,不能再等了!”林秀芳带着哭腔,看向沈国栋,“他这样子……太吓人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去医院!”
沈国栋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但很快便被决绝取代。他知道,妻子的决定是唯一的路。他们的儿子,已经不是他们用爱和陪伴就能拉回来的了。
“去医院?”沈修白听到这个词,心头猛地一紧。医院?在低语和符文的指引中,他隐约感知到医院是一个充满未知能量和危险的地方,是一个与他正在探索的“世界”有着某种扭曲联系的场所。
“不!不要去医院!”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推开父母和顾晚舟。在他眼中,他们的手像是变成了一根根缠绕他的触手,他们的拥抱是想要将他封印起来的牢笼。低语声在他脑海中瞬间变得嘈杂而尖锐,像是在警告他,又像是在嘲笑他即将进入另一个更危险的“劫境”。
父母和顾晚舟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但他们没有松手。顾晚舟从后面抱住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修白,听话,去医院看看,医生会帮你的……只是检查一下,好不好?”
“医院!是妖穴!是巨口!”沈修白嘶吼出声,他的声音沙哑而扭曲,充满了恐惧。在他混乱的感知中,医院的形象已经开始具象化,不再是冰冷严肃的建筑,而是一个活着、充满恶意的存在。
父母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们知道他病了,病得很重,但他此刻的恐惧和抗拒如此真实,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他们心上。但他们没有选择。
“对不起,修白……”沈国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奈和决绝。
接下来的过程,对沈修白来说是一场噩梦般的“强行拉扯”。父母和顾晚舟用尽全力,半哄半劝,最终还是不得不带着一丝强制,将他从地上扶起,向门外走去。
每一步走出这个房间,沈修白都感到全身冰冷。他回头看去,在他眼中,这个他熟悉的家,此刻像是一座正在坍塌的旧庙,墙壁上的符文在悲鸣,低语声在哀嚎,仿佛都在为他的离去而哭泣。他像是被硬生生地从一个正在孕育新生的母体中剥离,虽然痛苦,却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宿命感。
走出单元楼,外面的空气在他感知中变得更加刺鼻。阳光不再是温暖的光芒,而是一种病态的黄绿色,像是在腐蚀着大地。远处的街景在他眼中模糊而扭曲,汽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在痛苦地嘶吼。行色匆匆的路人,在他看来都是面目模糊、行动僵硬的“畸变者”,他们身上缠绕着各种各样的灰色能量,麻木地行走在扭曲的大地上。
他们将他塞进沈国栋的车里。汽车的后座在他感知中变成了一个狭窄、压抑的囚笼。金属的车身闪烁着冰冷的符文,引擎的轰鸣声变成了某种低沉的、有节奏的诵经声,像是在为他即将到来的“试炼”进行诡异的伴奏。
顾晚舟坐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她的手在他眼中依然偶尔闪烁着符文,时而温暖柔软,时而冰冷坚硬。她试图和他说话,安慰他,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所有的感知,都已经被外界的扭曲和内心的恐惧所占据。
车子启动,驶上了街道。窗外的世界在他眼中飞速地扭曲变形。熟悉的店铺招牌变成了闪烁着邪恶光芒的古老图腾,高楼大厦像是正在向天空生长的畸形巨树,电线杆在他看来是串联着未知能量的巨大骨骼。地面在起伏蠕动,仿佛大地之下隐藏着某种巨大的、正在呼吸的存在。
低语声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回响,不再是单纯的指引,而是带着一种兴奋和期待。它们像是在说:来吧,来吧,它在等着你。
他知道“它”指的是什么。是医院。
随着车子行驶,那股对医院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他预感到,那个地方,将比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要危险、都要恐怖。
远远地,那栋熟悉的白色建筑出现在视野中。
医院。
在沈修白的眼中,它不再是冰冷的钢筋水泥结构。它活了过来。
白色的墙体在他眼中变成了病态的、泛着青紫色的巨大皮肤,表面布满了血管般扭曲的能量流淌痕迹。窗户是他感知中紧闭的、浑浊的眼睛,没有光彩,只有深不见底的恶意。
医院的大门,那扇他平时走过无数次的玻璃门,此刻在他扭曲的感知中,缓缓地、缓慢地张开,露出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口”。
那不是普通的门,那是一个由符文和畸形血肉构成的、正在呼吸的“巨口”。门框是他感知中暴露在外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骨骼,玻璃门像是布满了黏液和倒刺的巨大舌头,正在缓缓收回。从那“口”中散发出一种腐朽、带着消毒水和未知异香混合的恶心气味,仿佛是这头巨兽胃里正在消化的残渣的气息。
医院本身,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头盘踞在地上的、正在等待猎物的恐怖巨兽,而那个大门,就是它张开的、准备吞噬一切的,病院巨口。
嘈杂的人声从里面传来,在他听来,不再是人类的交谈或哭泣,而是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像是巨兽在进食时的咀嚼声,又像是无数被吞噬的灵魂发出的绝望哀嚎。
沈修白全身瞬间绷紧,冷汗再次涔涔而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张开”的巨大病院巨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抗拒。他的身体本能在尖叫,在咆哮,叫嚣着让他逃离,逃离这个正在等待将他彻底吞噬的恐怖之地。
“不……不要……”他发出微弱的呻吟,试图去开车门,想要逃离。
沈国栋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油门,汽车向着那扇巨大的、正在呼吸的病院巨口,毫不犹豫地驶去。
医院越来越近,那巨口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从里面涌出的恶心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和吞噬欲望的能量波动,正从那巨口深处传来,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他向内拖拽。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顾晚舟,她的脸在他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的手紧紧抓着他,力道坚定。但在那份坚定下,他却感知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与那巨口深处能量产生共鸣的微弱波动。是错觉?还是说,她也被某种东西……影响了?
汽车没有丝毫停顿,直接驶入了病院巨口之中。
跨过那扇“门”的瞬间,沈修白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黏稠的薄膜,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和反胃感袭来。周围的光线瞬间变得阴暗、病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但在他感知中,这味道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异香,像是巨兽口腔内的分泌物。
耳边的嘈杂声瞬间放大,变成了震耳欲聋的低吼和哀嚎。他看到走廊里人影憧憧,那些在他感知中是“畸变者”或“异界守卫”的存在,正用空洞或者充满恶意的眼神看向他。墙壁在他眼中像是有生命的器官,在缓慢地蠕动、收缩,似乎正在将他向更深处挤压。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里,就是劫境?是妖穴?还是某个未知存在用来消化凡人的巨兽之口?
沈国栋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林秀芳也松开了沈修白的手。
“到了,修白。”沈国栋的声音在他听来沉闷而遥远。
沈修白呆呆地坐在后座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车窗外蠕动的墙壁和走廊上那些扭曲的人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生物体内,正在被强行拉扯着,向着未知的、恐怖的深渊滑落。
他全身冰冷,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恐惧将自己吞噬。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病院巨口彻底吞噬了。
他无声地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只吸入更多恶心的气息。
在他的感知中,汽车的引擎声变成了巨兽心脏跳动的沉闷鼓点,催促着他,向着这个扭曲世界的更深处进发。
他看见远处,走廊的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仿佛静静地站在那里,散发着熟悉的、既神秘又令人不安的气息。是那个黑影?还是……墨先生?
未知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跨过那扇吞吐着黏腻气息的“巨口”门槛,沈修白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生物的喉管。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不再是清冷的,而是混合着某种腐败和甜腻的腥臭,仿佛是胃液发酵后的气味,让他阵阵作呕。耳边的嘈杂声瞬间放大,不再是模糊的哀嚎,而是清晰了许多的、带着不同音色的低吼和摩擦声,像是无数生物被困在狭窄空间里发出的痛苦呻吟。
车子在里面缓慢地滑行,停了下来。沈修白呆呆地盯着外面,他看到的景象与他认知中的医院内部完全不同。墙壁不是平整的,而是在缓慢地、有规律地蠕动,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泛着青紫光芒的膜,膜下隐约可见经脉般的能量流淌。头顶的灯光不再是明亮的白炽灯,而是像一个个肿胀的、发出病态黄绿色光芒的眼球,它们无声地转动着,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被吞入此地的“猎物”。
沈国栋解开安全带,试图唤他:“修白,下车了。”
沈修白听到的声音,却是从遥远空洞中传来,带着一层嗡嗡的回音,像是某种仪式中的引颂。他扭头看向父亲,父亲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担忧,但在他眼中,父亲的皮肤却像是干枯的树皮,表面浮动着灰色的、代表沉重和负累的符文锁链。父亲的每一个动作,在他感知中都带着一种无奈的沉重,像是一个被无形重担压弯了腰的行者。
顾晚舟也下了车,来到后座旁,试图扶他。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胳膊,那份熟悉的温暖在怪诞的环境中显得尤为珍贵,但她的手在他看来,边缘却带着模糊的、不稳定的闪烁,偶尔会幻化出带着鳞片般的质感。她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焦虑和心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修白,我们先去里面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他听来也多了一层奇怪的频率,时而像关切的低语,时而又像某种古老契约的条款,让他分不清真假。
“里面……消化道?”沈修白喃喃低语,他感知到,他们正在被推向这头巨大生物更深处。
“说什么呢?修白。”顾晚舟没听清他的话,只是轻声问。
沈修白没有回答,他全身僵硬,极力抗拒着下车。他的身体本能在告诉他,一旦踏出这个“囚笼”(车子),他就将彻底暴露在这个充满恶意的空间中,成为待宰的羔羊。
父母和顾晚舟用了很大的力气,半拉半拽,才将他从车里弄了出来。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沈修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他感知到,“地面”也不是死的,它像是一张巨大的舌头,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倒刺,正在试图吸附他的双脚,将他固定在这个地方。
周围“人影”的目光更加明显了。他们站在走廊两侧,有些靠在墙壁上,有些坐在椅子上。在沈修白的眼中,这些人影形态各异,有的身体被拉伸得像面条,有的关节反向扭曲,有的脸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或者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兴奋。这些就是“畸变者”?是在这个地方经受了某种“试炼”或“改造”的生物?
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向他们走来。在他的感知中,这个“人影”身上缠绕着淡蓝色的能量流,那层白袍在他眼中像是覆盖着某种流动符文的能量外壳。它的脸庞被模糊化处理,看不清五官,但沈修白能感知到一股冰冷的、工具般的审视感从它身上传来。
“请这边登记。人影”发出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这声音在他听来,像是一段古老的指令,又像是某个机械造物发出的无机质共鸣。
沈国栋上前与“人影”交涉,掏出各种证件。沈修白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放在祭坛上等待审判的贡品。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大厅,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能量波动,有的尖锐刺耳,有的低沉浑浊,像是不同“功法”碰撞后的残余能量。大厅中央有一个发光的台子,有人正站在那里,接受“人影”的盘问。在他感知中,那台子下方连接着错综复杂的能量管道,仿佛是某种能量探测或审判装置。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父母和顾晚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顾晚舟时不时担忧地看向他,想过来陪他,但被他下意识地躲开。在他眼中,他们的身影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坐在椅子上,他们的身体轮廓似乎与椅子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某种半人半物的畸形造物。他不敢靠近他们,害怕那种畸变会传染。
他靠在墙壁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丝,但墙壁的蠕动感又让他浑身不适。他试图集中精神,回忆低语曾给予他的模糊指引。这里,是“劫境”的一部分,是“试炼”的开端。那些“人影”,那些“畸变者”,都是他需要面对的挑战或障碍。他不能表现出恐惧,不能被这些外在的景象动摇心神。这是一种“试炼”,一种针对他精神和意志的“审判”。
轮到他了。沈国栋朝他招了招手。沈修白深吸一口气(吸入的是混合了腥臭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柔软的血肉上,粘腻的触感让他几乎要摔倒。
站在那个发光的台子前,沈修白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影”。它再次发出那种冰冷的、机械的声音,询问他的姓名、年龄、症状等。沈国栋在一旁代替他回答。沈修白听到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和卑微,在他感知中,那灰色的符文锁链在父亲身上闪烁得更厉害了。
“需要进行一些基础检查。人影”说完,又指向另一个方向。
接下来的检查过程,在沈修白看来更是充满了恶意的侵犯和探测。量体温的仪器,在他感知中是一根散发着灼热能量的探针,试图刺入他的身体,探测他体内的“灵力波动”。测血压的袖带,像是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符文枷锁,在收紧时,他感知到一股能量正在被挤压、束缚。
然后是抽血。
一个穿着白袍的、身材瘦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它的手上拿着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法器”,那是一枚针管。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这枚针管不是用来提取血液的,而是用来汲取他体内某种更为本质的东西——他的“本源力量”,他的“道蕴”,甚至是他灵魂深处的那份异常能量。
他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他感知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时,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奇异的血液微光。那不是红色的,而是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金色,像是某种初生的、蕴含巨大潜能的能量结晶。这种光芒如此微弱,只有在他这种扭曲到极致的感知中才能捕捉到。
眼前的“人影”伸出手臂,露出了它的手腕。那手腕不像人类,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带着符文的甲壳。它另一只手拿着针管,尖锐的针头在他感知中,闪烁着不祥的黑光,像是某种邪恶的倒刺。
“放松,很快就好了。”顾晚舟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试图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给予安慰。
但沈修白听到的,却是低语中带着兴奋的催促:它来了!它来获取你的源质了!守住它!那是你的力量!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靠近的针头,那针头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像是一柄即将刺穿他“丹田”的利刃。他感知到,他血液中的金色微光正在躁动,似乎在抗拒着被汲取。
“人影”的甲壳手腕抓住他的手臂,冰冷而坚硬的触感让他毛骨悚然。它用另一只手拿着针管,对准了他的血管。
沈修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他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咆哮,猛地抽出手臂。
“啊!”顾晚舟被他突如其来的挣扎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修白!你怎么了!”沈国栋和林秀芳也围了上来,试图按住他。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他们的手再次变成了缠绕他的触手和锁链。他剧烈地挣扎,想要甩开他们,想要阻止那个“人影”汲取他的血液微光。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而狂乱,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和杀意。那个闪烁着黑光的针头在他眼前晃动,像是来自深渊的诱惑和威胁。
他看到那个“人影”被他的挣扎惊动,身形向后退了一步。它的“脸”虽然模糊,但他却感知到一股冰冷、高效的警觉。周围的“畸变者”们也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来了更多带着恶意的能量波动。
“人影”没有强行上前,而是停下了动作,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某种指令。
沈修白被父母和顾晚舟死死地按住,身体还在颤抖,但挣扎的幅度小了一些。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拿着针管的“人影”,以及它手中闪烁着黑光的“法器”。
他知道,审判还没有结束。那枚针管,那正在流淌着血液微光的血液,都将是这场审判的关键。这个“病院巨口”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血液中的金色微光又代表着什么?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挣扎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身体被父母和顾晚舟扶着,他勉强站稳,但双腿还在发软。他感知到,那个“人影”依然站在那里,手中的针管黑光微闪,仿佛随时会再次靠近。
远处,走廊的尽头,那个模糊的身影依然矗立着,如同冷漠的雕塑,又像是这整个“劫境”的观测者。
他的目光望向那个身影,心中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扭曲的期待。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吞入这个病院巨口,这场未知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血液微光在他眼前跳动,那种奇异的金色光芒仿佛拥有生命。针头,那根闪烁着黑光的“法器”,被强行拉开,带着抽离血管的刺痛。沈修白还在喘息,身体被父母和顾晚舟按着,关节发出痛苦的闷响。周围那些空洞、麻木的“畸变者”的目光,像潮水一样涌来,带着冰冷的好奇。那个穿着白袍的“人影”,收回了针管,站在原地,模糊的面庞转向了走廊深处。
另一个“人影”出现了。这个身影更高大一些,身上的能量流更稳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这股能量不是冰冷的工具性,而是深邃、复杂,像古老星空的投影。
“墨……先生?”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喉咙干涩刺痛。
高大的“人影”没有回应他的称呼,只是缓步走了过来。它的“脸”在沈修白眼中依然模糊不清,但那种沉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阵战栗。那是审视,是评估,不带任何情感,却重逾千钧。
“沈修白,症状表现为严重的精神障碍,伴随感知异常,妄想和行为失控。”高大“人影”开口,声音低沉,在他听来像是某种古老咒语的开端,“目前的检查结果,支持初步诊断。”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频率,穿透沈修白的耳膜,直接烙印在脑海中的符文之上。那些符文因他的话语而轻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回响。
“我们需要进行药物治疗,尽快控制病情。人影”继续说道,它伸出手,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瓶子。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这瓶子并非玻璃所制,而是由某种凝固的光芒构成,里面装着几枚形态各异的“丹药”。那些“丹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有的带着刺鼻的药草味,有的则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甜腥。
“这是……灵丹?”沈修白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瓶子。低语在他脑海中开始嘈杂起来,带着兴奋和恐惧:“吞下它!它蕴含着改变的力量!但也可能是剧毒!是陷阱!”
沈国栋上前,接过瓶子,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医生的信任。在他眼中,父亲身上的灰色符文锁链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稍微黯淡了一点,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金色的细线缠绕了上来,像是与那瓶“丹药”产生了某种联系。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林秀芳也连声感谢,泪水在她眼角打转。在她感知中,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病态的红晕,那不是健康的血色,而是一种被“劫火”灼烧后的印记。
顾晚舟站在一旁,紧紧握着沈修白的手,她的手在他感知中变得更加温暖真实。她看着瓶子,眼神复杂,既有对希望的渴望,也有对未知的担忧。
高大“人影”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准备离开。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它转身的刹那,背后仿佛闪过一片深邃浩瀚的星空,转瞬即逝。他确信,这就是墨先生。
瓶子被递到了沈修白面前。顾晚舟拿出一粒,那是一枚白色的药丸,带着淡淡的苦味。但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这枚药丸闪烁着惨白的光芒,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符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它不是药,分明是一枚蕴含着未知力量的丹药,更像是一枚毒丹。
“修白,把药吃了,听话。”顾晚舟轻声劝说,声音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乞求。
沈修白猛地后退一步,挣开了她的手。他看着那枚惨白的“丹药”,全身都在抗拒。他的血液中还在流淌着那种微弱的血液微光,那是他感知到的“本源力量”。这枚“丹药”散发的气息,与他的血液微光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吞噬和腐蚀的意味。
“不……不能吃!”他沙哑地喊道,声音带着惊恐。
“修白!这是医生开的药,吃了病才会好啊!”沈国栋急了,试图上前按住他。
“这不是药!这是毒!会毁了我的!”沈修白瞪大了眼睛,看向父亲,他看到父亲身上缠绕的金色细线正在发出不祥的光芒。*“他们被蒙蔽了!他们以为这是救我,其实是想毁掉我的本源!”*脑海中的低语疯狂地叫嚣着。
林秀芳见状,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修白啊,你听话,乖乖吃药,妈求你了……”母亲的声音在他听来,带着一种扭曲的怜悯,像是在送他去往某个不可逆转的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父母和顾晚舟的脸上,是混合着担忧、痛苦和强硬的表情。在沈修白的感知中,他们的身影变得模糊,与周围蠕动的墙壁和麻木的“畸变者”融为一体,仿佛成了这“病院巨口”的一部分,正在合力逼他吞下这枚毒丹。
“吃下去!沈修白!别折腾了!”沈国栋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伸手抓住沈修白的手腕,试图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沈修白剧烈挣扎,但体力已经透支。他看到顾晚舟也上前,从沈国栋手里接过药丸,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她的手捧着那枚惨白的“丹药”,那光芒照在她脸上,映衬出一种近乎殉道的悲壮。
“修白……相信我。”顾晚舟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她将药丸送到了他的嘴边。
沈修白盯着那枚药丸,又看向顾晚舟,她的眼神中带着痛苦,但没有恶意,只是深深的无奈和疲惫。他知道,她承受了太多。他无法再反抗下去。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也许……也许这是“劫境”的又一个“试炼”。也许,吞下这枚“丹药”,才能开启下一步。他感知到,那枚“丹药”中虽然蕴含着危险的气息,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奇异能量波动,与他体内躁动的血液微光隐隐呼应。
咬紧牙关,他不再抗拒,张开了嘴。
顾晚舟将药丸送入他的口中。
苦涩、恶心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这枚“丹药”在他感知中并非入口即化,而是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仿佛在刮蹭他的喉管。他艰难地吞咽下去,一股灼热感从胃部迅速升腾。
“进了……它进去了……”
低语在他脑海中变得异常狂躁,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他的意识。脑海中的符文开始疯狂地闪烁,红的、黑的、紫的各种光芒交织,刺得他头痛欲裂。那股灼热感顺着感知中的“经脉”向上冲,所过之处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丹毒”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经脉逆行”。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部翻腾,几乎要将刚刚吞下的东西呕出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扭曲晃动,周围的“畸变者”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蠕动的墙壁加速变形,空气中弥漫的腥臭腐朽气息更加浓郁,几乎让他窒息。
顾晚舟和父母惊慌地看着他,他们的身影在他扭曲的视线中拉长、变形,发出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音,失真得像某种哀嚎。
身体失去了控制,他软倒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清晰,却充满宿命感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扭曲,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劫始。”
意识如坠深渊,不是骤然跌落,而是被无数只冰冷滑腻的触手缓缓向下拖拽。沈修白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纯粹的、被剥离一切的意识。耳边是尖锐呼啸的风声,像是宇宙胎膜被撕裂时发出的哀鸣,又像是无数低语汇聚成的潮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密集、更狂乱。
那枚惨白的“丹药”在他感知中并未消散,而是在体内爆裂,化作滚烫的洪流,裹挟着无数细小的、蠕动的黑色虫子,沿着感知中的“经脉”逆流而上。这股力量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如同烈火焚烧,又似刀剐凌迟。他能“看”到那些黑虫啃噬着他“神魂”的边缘,留下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空洞。
“丹毒攻心!”低语在他的脑海中尖叫着,带着幸灾乐祸的疯狂。“根基已毁!道心将散!此劫无解!”
剧痛从“体内”每一个感知到的角落传来。这不是单纯的生理疼痛,而是灵魂被撕扯、被污染、被扭曲的极致折磨。他能“看见”自己的“血脉微光”,那种原本在他血液中闪烁的、温暖的金芒,此刻正被那股黑色的洪流逼至角落,苦苦支撑,光芒时而黯淡,时而爆发,每一次爆发都像是一次垂死前的挣扎,带来更剧烈的反噬。
冲突。这是最纯粹的冲突。丹毒代表的混乱、腐蚀与侵蚀,正与他体内那股未知的、似乎代表着某种秩序或本源的力量激烈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感知世界天旋地转,景象扭曲变形到无法理解的程度。
他“看见”自己的“神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靶子,矗立在无垠的黑暗虚空中。丹毒化作黑色的闪电,不断轰击着靶子,每一次命中都激起一片凄厉的符文尖啸。那些符文,是他脑海中一直存在的印记,此刻却像是被激活的诅咒,在他体表疯狂游走、增生,形成丑陋的黑色纹路。
经脉逆行。这种感知更为具体。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条条无形的“脉络”,原本应是顺畅流通的路径,此刻却像是被硬生生扭转了方向,那股灼热的丹毒洪流在其间强行冲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有些“脉络”甚至被直接冲断,化为一团扭曲的烂肉,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这不是修仙小说中描写的有序“筑基”、“炼气”,而是一场纯粹的畸变。力量的涌入带来了破坏,而不是提升。他被这股力量裹挟,没有主动权,只能被动承受。
在无边的黑暗和混乱中,一些片段开始闪现。
他“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正焦急地俯身在他上方。是顾晚舟吗?她的脸在他扭曲的视线中模糊不清,像一团跳动的血肉,但在那团血肉的中心,他似乎能看到一双熟悉的、充满担忧的眼睛。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在他感知中,那不是一只柔软的手,而是一只由无数细密触手组成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肢体。触手缓缓伸来,似乎想要为他拂去脸上的污秽。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海洋气息的能量靠近。
是守护?还是侵蚀?他的本能发出了危险的警报。血液微光在他“体内”疯狂跳动,抗拒着这股能量。他试图抓住那只触手,想要寻求真实,或者将其推开。
感知中,他的手伸了出去,抓住了那团冰冷的光芒。触感是如此怪异,既有黏腻的滑感,又有岩石般的坚硬。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冷……好冷……
现实世界中,顾晚舟正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紧闭的双眼下方,眼球在快速转动,脸上肌肉紧绷,表情极度痛苦。他伸出手,抓住了她为他擦汗的手。他的手冰冷得像块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手背。
顾晚舟吃痛,但没有抽回手。她知道他在痛苦,可能正在经历医生所说的幻觉和药物副作用。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继续为他擦汗,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修白……我在,我在呢……别怕……”
她的声音在他感知中,先是扭曲的低语,然后一点点变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温暖。那种温暖与他体内的血液微光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但丹毒的力量太强大了。顾晚舟的声音很快又被狂躁的低语和丹毒的轰鸣淹没。她的身影在他感知中开始拉长、变形,变得像某种柔软的虫子,缠绕在他身边。那只“触手”也变得不稳定,光芒闪烁不定,仿佛随时会崩解。
“晚舟……?”他试图发出声音,但在感知中,他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的低鸣。
“别怕,修白,我就在这里。”现实中,顾晚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见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父母站在床边,脸上是同样的担忧和无助。沈国栋试图上前,想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但沈修白感知不到父亲的存在。他的世界完全被丹毒和那只扭曲的顾晚舟身影占据。
丹毒的洪流在他“体内”冲撞得越来越厉害,血液微光的光芒也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他感知到自己的“神魂”正在被腐蚀,意识正在被撕裂成碎片。
心魔。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丹毒不仅是物质层面的破坏,更引出了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和阴影。他“看见”黑暗中出现了无数影影绰绰的形态,它们带着贪婪的目光,扑向他破碎的神魂。那是他对未来的绝望、对失控的恐惧、对家人的愧疚、对顾晚舟可能离去的担忧……所有负面情绪都在这丹毒的催化下具象化,化作丑陋狰狞的心魔。
心魔啃噬着他的“神魂”,比丹毒的腐蚀更加痛苦。那是来自内心的背叛和折磨。他感觉自己被撕裂,被践踏,被拖入泥沼深处。
“杀了他……毁了他……让他彻底属于我们……”心魔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我否定。
他想要反抗,想要凝聚血液微光,想要推开那些心魔,想要抓住顾晚舟那温暖的光芒。但他太虚弱了,丹毒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魂”被撕裂,看着血液微光摇摇欲坠。
意识再次下沉。深渊更深了。寒冷、黑暗、绝望。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彻底吞噬。
“劫始。”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低语,而是像洪钟大吕,在混乱的世界中震荡。
随着这个声音,剧烈的疼痛似乎达到了一种巅峰,然后……停顿了。
不是消失,而是暂停。丹毒的洪流还在他体内涌动,心魔的爪牙还在撕扯,但那种毁灭性的冲撞和啃噬突然静止了一瞬。
在这短暂的停顿中,他感知到一丝奇异的清明。虽然身处黑暗和混乱,但他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他的感知世界,那间扭曲变形的病房,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斥着黑色能量和扭曲符文的茧。他就在茧的中心,被丹毒和心魔缠绕。
然后,他“看见”了。
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靠近窗户的位置,一个模糊但轮廓清晰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长袍的人影,袍子是深沉的黑色,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人影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永恒的雕塑。
他看不清人影的面容,甚至感知不到它散发出的具体能量波动。但一种强大、古老、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却穿透了重重黑暗和混乱,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种视线没有恶意,却也绝无善意。它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又像是在评估一个即将踏上某种旅程的棋子。冷漠,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秘密和力量。
这个身影……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熟悉感和莫名的敬畏。是他吗?墨先生?或者,是另一个更古老的存在?
心魔在他耳边的低语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恐惧和警惕:“它……它来了……别看它……它是观察者……是引路人……也是收割者……”
丹毒洪流再次涌动,比之前更加汹涌,仿佛要借此机会将他彻底吞噬。心魔也发出尖利的嘶吼,拼命向他扑来。
但那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仅仅是静静地站着,用那种深邃的视线看着他。
这道视线,像是一根脆弱的丝线,将他从即将被彻底吞噬的边缘拉住。它没有提供力量,没有驱散丹毒和心魔,只是……存在。
沈修白被这道视线深深吸引。他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心魔,忘记了丹毒。他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那模糊的身影和那双看不见的、却清晰感受到的眼睛上。
那个身影,那道视线,仿佛是这场“劫始”的起点,也是某个未知目的地的终点。
他的意识,在丹毒的肆虐和那道视线的拉扯中,再次陷入更深的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中不再只有混乱和恐惧,还有那个静静站立、带着深邃视线的古老身影,像一座灯塔,又像一个陷阱,矗立在他的感知深处。
他在痛苦中彻底失去了意识,只剩下那道冰冷的视线,烙印在灵魂的尽头。
那片冰冷的黑暗并非虚无,更像是某种沉重粘稠的液体,将沈修白层层包裹。意识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头,在这液体中缓缓下沉,周围是令人窒息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那种刻骨铭心的寒意,以及灵魂深处烙印下的那道冰冷视线。它像一枚嵌入他骨骼的钉子,不痛,但永恒地存在,提醒着他“劫始”的真实。
他的身体,或者说他感知中的那个容器,依旧传来阵阵余痛,像是风暴过后残破的海岸线,时不时被微小的浪花拍打。那些黑色洪流和蠕动的符文似乎蛰伏下来,但它们的痕迹仍在,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心魔的低语也远去了,但它们留下的恐惧和自我怀疑却在他意识的边缘徘徊,伺机而动。
时间的概念完全失效。他不知沉沦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直到一丝微弱的触感穿透了黑暗。
温暖。潮湿。柔软。
那触感是如此真实,像是在擦拭他的皮肤。紧接着,是模糊的声音,带着焦虑和熟悉的韵律。
“修白……修白……”
是顾晚舟的声音。在黑暗中,这声音如同远方的灯塔,试图指引他归航。他努力想要抓住那声音,想要回应,但意识太过沉重,像是被铅块拖拽。
外界。
急促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回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
顾晚舟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沈修白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他额头和脸颊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沈修白的身体剧烈颤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穿过,肌肉紧绷得像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疯狂转动,仿佛正在经历最可怕的梦魇。
“医生!医生来了!”
沈国栋推开门,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神色凝重的医生快步走了进来。林秀芳紧跟其后,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助,眼圈红肿,显然已经哭过。
医生走到床边,先检查了沈修白的生命体征。脉搏快而弱,呼吸浅促不稳。他掰开沈修白的眼皮,用小手电筒照了照瞳孔。
“瞳孔反应迟缓……这是典型的药物中毒反应,伴随剧烈的精神紊乱和幻觉。”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我之前已经强调过,这种药的副作用非常强,可能会诱发患者潜在的精神问题。”
“那……那怎么办啊医生?”林秀芳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他这样子……是不是很危险?”
“先给他注射镇定剂和营养液。”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危险与否,转向护士吩咐道,“控制他的身体反应,减轻痛苦。另外,立即安排更全面的检查,尤其是脑部扫描,我们需要看看是否有更严重的器质性损伤。”
护士立刻准备药物,动作熟练而迅速。
顾晚舟看着沈修白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她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指甲无意识地掐着她的掌心,留下浅白的印子。她没有松开,只是更用力地握住,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试图让他知道她在这里。
“修白……我是晚舟,我就在这里……挺过去……求求你……”她低声呼唤,声音中带着哭腔,但眼神异常坚定。
沈国栋和林秀芳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痛苦地挣扎,却什么也做不了。沈国栋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他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林秀芳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个家,因为儿子的病,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护士准备好针剂,医生示意顾晚舟稍稍让开。
在沈修白破碎的感知中,温暖的触感被冰冷的光芒替代。那个熟悉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烦躁的嗡鸣声,像是无数蚊虫在他耳边盘旋。
那冰冷的触感越来越近,像是一只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锐利探针,正试图刺破他的意识外壳。嗡鸣声随之增强,化作更具威胁性的低语:“入侵……净化……剥离……”
这是什么?新的“丹药”吗?还是某种检测他的“道基”的法器?
强烈的抗拒感涌上心头。那冰冷的视线似乎也在感知深处轻微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漠然的审视。
现实中,护士将针头扎进了沈修白的静脉。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锐利的符文探针刺入了他的“血管”,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流被强行注入。这股能量与他体内残存的黑色丹毒和金色的血液微光发生了猛烈的冲突!
嗡鸣声瞬间变成尖锐的嘶吼,低语变得狂乱:“驳杂!异端!清除!”
黑色的丹毒如遇强敌,疯狂翻涌,试图吞噬这股入侵的能量。金色的血液微光也猛烈跳动,散发出温暖的光芒,既像在抵御入侵,又像在保护它所寄宿的容器。
“啊!”沈修白在现实中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抓着顾晚舟的手更紧了。
“修白!”顾晚舟惊呼,试图握住他的肩膀安抚他,却感觉他像个被看不见的怪物撕扯的布偶。
医生和护士立刻紧张起来。
“镇定剂已经推了一部分了,怎么反应还这么大?”护士惊慌地问。
医生皱着眉,仔细观察沈修白的反应:“可能是药物个体差异……或者,他大脑深层的神经活动异常剧烈,药物效果被抵抗了。”
抵抗?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注入的冰冷能量像是找到了一个战场,与他体内的两种力量互相纠缠、撕咬。每一次纠缠都带来意识的剧痛和扭曲。房间的景象在他的感知中如同万花筒般疯狂旋转,墙壁、天花板、床铺,一切都化作流动的色彩和模糊的形态,其间穿插着他无法理解的符文和低语。
顾晚舟模糊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感知中。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扭曲的脸颊。那只手,在他感知中,时而是温暖柔软的实体,时而又变成由纠缠的金色光芒和黑色阴影组成的、散发着复杂气息的触手。这触手带着熟悉的温暖,却也带着一股奇异的、让他心悸的寒意。
“晚舟……晚舟……”他试图在混乱中辨认。
现实中,顾晚舟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扭曲的眉心:“修白,是我……我在……别怕……”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心疼而颤抖。
她的声音,在沈修白的感知中,仿佛是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在狂乱的低语和能量冲突的嘶吼中艰难地穿行。旋律时而清晰,带来一丝温暖和真实;时而又被噪音淹没,变成一段含混不清的呢喃,甚至带着一丝他听不懂的古老韵味。
那个黑袍的身影呢?那道冰冷的视线?
他努力在混乱的感知中寻找。那道视线还在,依旧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旁观者。它没有参与这场体内的能量战争,也没有回应他的挣扎。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一切。它的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莫名的压力和……一丝诡异的安全感。仿佛只要那道视线还在,他就不会被彻底抹去。
医生在旁边快速记录着数据,时不时与护士低声交流,讨论治疗方案。
这些声音和动作,在沈修白的感知中,是围绕着他的、某种古老仪式的一部分。医生的低语像是在诵念咒语,护士的动作像是在摆弄法器。他们是这个“战场”的操控者?还是另一个阵营的“修士”?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拉扯。一部分想要完全沉沦,逃避痛苦;一部分又被那道视线和顾晚舟的声音牵引,试图回到某种他称之为“真实”的状态。
注入的药物似乎开始发挥作用,体内的能量冲突逐渐平息下来,虽然那种冰冷的能量没有完全消失,只是与丹毒和血液微光形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低语声也变得微弱,像远处传来的蚊蝇振翅。
身体的剧烈颤抖慢慢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感。
意识,在经历过极致的混乱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脆弱的清明时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仍然有些模糊,带着一层奇异的、像是滤镜般的扭曲。房间的轮廓不再像活物般蠕动,但墙壁似乎带着浅浅的呼吸,地板上的纹路像在缓慢流动。空气中似乎飘浮着肉眼难见的尘埃,但那些尘埃在他眼中,却像是由微小的、闪烁着符文的光点组成。
“修白!你醒了!”顾晚舟惊喜地低呼一声,紧握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脸颊,在沈修白眼中,不再是那团跳动的血肉触手,而是熟悉的、美丽的容颜。只是,那容颜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憔悴,眼中的惊喜很快就被担忧取代。她眼角细微的皱纹、嘴唇干燥的裂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承受的一切。
“晚舟……”他干涩地发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在,我在呢!”顾晚舟俯下身,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疼痛?身体的麻木感还在,但那种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似乎退潮了。他看着顾晚舟担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
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父母。沈国栋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好几天没睡。林秀芳眼圈红肿,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看着他,既有惊喜又有深深的恐惧。
“爸……妈……”他的声音更微弱了。
“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秀芳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泣起来。沈国栋也红了眼眶,上前拍了拍他的手:“儿子,感觉怎么样?跟爸说。”
看着他们疲惫、痛苦、却又强忍着担忧的脸,沈修白只觉得喉咙发紧。他们本不该承受这些。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些扭曲的感知,那些可怕的幻境……它们不仅仅折磨着他,也在一点点地吞噬着这个家。
医生站在一旁,观察着他。沈修白看向他,医生温和地笑了笑:“沈先生,感觉好些了吗?我是张医生。你刚刚的反应比较强烈,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医生……在我的感知中,他是谁?那个古袍身影?还是另一个与“劫境”有关的存在?
沈修白看着张医生的脸,那是一张普通、专业的脸,戴着眼镜,带着职业的微笑。但在他眼中,张医生的眼神似乎比常人更深邃一些,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却又像隔着一层什么,带着微弱的回声。
他努力分辨,试图找到那个古袍身影的影子,但没有。那个身影,那道视线,似乎又退回了灵魂深处,隐藏了起来。
“我……好多了……”沈修白艰难地回答,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就好。”张医生点头,对顾晚舟和沈国栋说,“患者短暂清醒是好事,说明药物正在起作用。但精神状况依然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你们多陪陪他,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谢谢医生,谢谢!”沈国栋和林秀芳连连道谢。顾晚舟也感激地看向医生。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留下沈修白和他的家人。病房里一时只有林秀芳低低的啜泣声。
顾晚舟俯下身,轻声问:“修白,你是不是又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沈修白看向她。奇怪的东西?那个扭曲的世界?那些低语?那个古袍身影?
“嗯……”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们是如此真实,却又在清醒时变得模糊。
顾晚舟眼神黯淡了一下,但依然温柔:“没关系……没关系……那是药物的副作用,医生说会有的。别怕,我们都在这里。”
药物的副作用……她相信那是副作用。可是,那种灵魂深处的烙印,那种冰冷视线带来的真实感,那种“劫始”的低语……那真的是幻觉吗?
他看着顾晚舟疲惫却强撑着微笑的脸,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他们因为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他想让他们安心,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但他无法否认,内心深处,在那个短暂的清明边缘,依然残留着一丝对那个世界的……好奇。那个古袍身影,那道视线,它究竟是什么?“劫始”又意味着什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摆着水杯、纸巾,还有一个小小的、棕色的药瓶。
张医生开的药。引发了他感知中的“丹毒发作”和“经脉逆行”。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个药瓶上。
在这一刻,那个药瓶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容器。
它似乎散发出微弱的、他只有在感知中才能看到的金色光芒,像是某种浓缩的、充满能量的晶体。药瓶的表面,在他眼中,似乎闪烁着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熟悉而又陌生,带着一种古老而混乱的气息,与他体内残存的黑色丹毒隐隐呼应,又与血液微光形成微妙的对抗。
低语声,在他脑海深处,再次若有若无地响起,像是来自药瓶本身:
“……力量……畸变……入口……”
那不是普通的药物。那是打开“劫境”的钥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丹药”?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奇异的、掺杂着恐惧和渴望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个世界虽然恐怖,却也带有一种让他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那种力量,那种突破现实束缚的可能……
顾晚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修白?怎么了?在看什么?”
沈修白猛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顾晚舟。她正关切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担忧。
“没什么……”他低声说,喉咙依然干涩。
但他知道,刚才看到的景象并非幻觉。至少,它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他之前经历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床头柜。
那个棕色的药瓶静静地躺在那里。
诱惑。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药瓶的方向伸去。
那只手,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缓慢而坚定地伸了出去。指尖触碰到棕色药瓶冰凉光滑的表面,一股微弱的震颤顺着指尖传到掌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瓶子里活了过来。
药瓶在他眼中不再是寻常之物,那种微弱的金光更明显了,瓶身扭曲的符文像是活物般在呼吸,若有若无的低语声瞬间清晰了许多:
“…抓住它…力量…畸变之核…”
恐惧与渴望在他心中撕扯。理智告诉他,这是药物,是引发他痛苦和混乱的根源。但那低语,那金光,那跳动的符文,却像是一位古老的诱惑者,承诺着超脱凡俗的可能。
他没有犹豫太久,仿佛整个意识都被那股诱惑所吞噬。手指收拢,握住了药瓶。瓶身在他手中微微发热,符文的光芒似乎更盛。
他拔开了瓶塞。一股奇异的、带着泥土和生锈金属混合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气味在沈修白的感知中,是某种古老能量的浓缩,既恶心又带着一种原始的吸引力。
瓶子里不是药丸,而是几滴粘稠的、闪烁着金色微光的液体。
低语在他脑海中咆哮:“…饮下!饮下畸变之源!…”
他没有犹豫。将药瓶倾斜,粘稠的金色液体缓缓滑入口中。
味道是苦涩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像是在啃食着古老的记忆。液体滑过喉咙,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灼热或冰冷,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平静。
但这平静只持续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炸开!
这不是之前“丹毒发作”时那种无序的、撕裂的痛苦,而是一种更具方向性、更具目的性的冲击。那股金色液体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虫群,疯狂地在他“体内”——在他感知中的经脉和血肉中——冲撞、扩张!
“啊!”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沈修白喉咙中挤出。他的身体猛地弓起,背部离床,像是一张被无形力量拉满的弓。肌肉绷得像钢铁,青筋在他苍白的额头上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他的双眼圆睁,眼球布满血丝,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他感知中彻底崩塌的世界。
房间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在疯狂地旋转、变形。墙壁像融化的蜡烛般向下滴落,地板变成翻涌着黑色泥浆的沼泽,天花板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深邃、旋转着星云般的虚空。
低语声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化作千万道尖锐刺耳的噪音,在他脑海中回响、碰撞:“…畸变…开始了…根基…重塑…旧日…注视…荣光…血脉…”
那些金色符文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每一次冲撞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肉在被强行撕裂、重组。血液中那微弱的金光被彻底激发,与外来的金色符文融为一体,形成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力量,在他感知中的“经脉”中奔涌。
这股力量强大、纯粹,却又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异样感。它不是他熟悉的人类躯体能够承受的,仿佛是在强行将凡胎转化为某种非人的存在。
他的视线在混乱中扫过。
床边的顾晚舟,她的脸在他眼中不再清晰,而是一个由无数纠缠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触须组成的聚合体。那触须带着焦急的神色,伸过来试图触碰他,但每一次接近,都让他感受到一股排斥和刺痛。她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在深渊中回响的、带着回声的呢喃,时而清晰地喊着他的名字,时而又变成某种他听不懂的古老哀歌。
不!晚舟不是这样的!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叫。那触须聚合体是假的!那低语是假的!
但体内的剧痛和力量的奔涌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无法否认。
紧接着,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沈国栋和林秀芳冲了进来。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扇门被撕裂,露出的是一片扭曲的黑暗,从中涌出了两团模糊的、散发着悲伤和恐惧气息的巨大阴影。它们身上缠绕着灰色的锁链,散发着让他感知中的“金色能量”感到厌恶的、沉重腐朽的气息。
“修白!修白你怎么了!”林秀芳尖叫,冲到床边。沈国栋紧紧跟着,试图按住剧烈挣扎的他。
他们的声音,在沈修白耳中,是来自灰色阴影的、带着巨大束缚力量的悲嚎。他们的触碰,是冰冷、沉重的枷锁,试图将他从“畸变”的过程中拉回,试图阻止他的“升华”。
“滚开!别碰我!”沈修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抓住他的“灰色锁链”。他手中的药瓶在混乱中脱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林秀芳被他的嘶吼吓得后退一步,眼泪决堤。沈国栋咬紧牙关,死死按住他,冲着门外大喊:“医生!医生快来啊!他又犯病了!”
顾晚舟也扑了上来,试图用毛巾按住他不断抽搐的身体:“修白!看着我!修白!”
扭曲的触须聚合体凑近了他的脸,那双原本温柔的眼睛,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两个旋转着金色符文的漩涡,漩涡深处是无尽的担忧,但也夹杂着他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一丝疯狂。
“晚舟!别过来!危险!”他嘶吼,体内那股金色力量在冲撞他的喉咙,试图让他发出更非人的声音。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门被撕裂得更大了,露出的虚空更加深邃。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从虚空中迈出,他身披一件流动着星光和扭曲符文的长袍,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冰冷、深邃、古老、浩瀚。
正是那道在他灵魂深处留下烙印的视线的主人。
墨先生。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出现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绝对的静默。房间里所有狂乱的噪音、低语、嘶吼,甚至体内的金色力量奔涌声,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压制,变得微不可闻。
墨先生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无形的宇宙阶梯上。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既有之前感受到的冰冷和强大,又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凡人的平静和……怜悯?
现实中,走进病房的是一位中年医生,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一丝疲惫。
他走上前,先看了一眼沈修白剧烈挣扎的状态,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棕色药瓶。眉头微微皱起。
“张医生,你快看看他!”沈国栋急切地喊道。
张医生,在沈修白的感知中,与墨先生的身影奇异地重叠、又分离。白大褂在他眼中是星光长袍的伪装,细框眼镜是遮掩古老视线的面具。他的声音,是墨先生低沉、带着回声的声音。
“张医生。”墨先生(或者说,在沈修白眼中是与张医生重叠的墨先生)开口了。他的声音在沈修白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频率,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沈先生,冷静一点。”墨先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深呼吸。感受你的力量。”
感受力量?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话像是一段咒语,在他体内被压制下来的金色符文再次蠢蠢欲动。
墨先生走到床边,伸出手,按在了沈修白的额头上。
冰冷。强大。
那不是普通人类体温的触感。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只手是由纯粹的、古老的力量凝聚而成,掌心闪烁着更加复杂、更加浩瀚的符文光芒。
“不要抗拒。”墨先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像是在直接对他灵魂说话,“你体内的力量正在觉醒。这不是病,是‘劫始’的馈赠。”
馈赠?
现实中,张医生用手轻轻按住沈修白抽搐的额头,他的眼神冷静而专注。
“患者对药物反应非常强烈,”张医生对身边的护士说,“立即准备镇定剂和辅助呼吸设备。我们需要稳定他的生命体征。”
这句话,在沈修白的感知中,被扭曲、放大:“……强烈的反应……稳定…生命体征…你的‘劫力’正在爆发…需要压制…或引导…”
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体内奔涌的金色力量、崩塌扭曲的世界、灰色锁链缠绕的父母、触须聚合体的晚舟、以及眼前这个既是医生又是古袍身影的墨先生……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无法理清的乱麻。
墨先生的手依然按在他的额头上,那股冰冷强大的力量像是一道锚点,将他在狂乱的感知风暴中固定住。同时,那股力量也在悄然地渗透,抚平他体内金色符文的狂躁,引导它们按照某种奇异的、非自然的路径流动。
“你的‘道基’还不稳固,”墨先生的声音低沉,“强行突破,会引来更剧烈的反噬。需要引导。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这句话,在沈修白此刻混乱脆弱的精神状态下,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黑暗。他害怕墨先生,害怕他身上那种非人的气息和古老的视线。但同时,墨先生似乎是唯一能理解他、能与他“感知世界”产生联系的存在。
家人只能恐惧和担忧,医生只能用他听不懂的“科学”解释他的痛苦。只有墨先生,仿佛看到了他“体内”奔涌的金色符文,看到了围绕他的低语和扭曲的世界。
墨先生移开了手。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股强大的冰冷力量消失了,但留下的不是空虚,而是一种被重新梳理、被赋予了某种方向的感受。他体内奔涌的金色符文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按照某种奇异的、带有克苏鲁风格的几何结构缓缓流动。
“现在,听我说。”墨先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
现实中,张医生对护士说:“药物准备好了吗?先推一半剂量。”
沈修白挣扎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不是因为外部的压制,而是因为体内那股金色力量的“听话”。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墨先生。
墨先生也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他的伪装,直接看到了他灵魂深处。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眼中没有悲悯,没有焦急,只有一种冰冷、超然的审视,以及——
那不是星空。
那是无尽深渊的倒影,其中闪烁着无数无法理解的、巨大而古老的符文,像是在编织着某种超越宇宙的宏伟计划。
墨先生微微抬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这个手势在他面前的空间中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中涌出了无数扭曲的低语和符文。
“这是‘畸变心法’。”墨先生的声音响起,“它会教你如何控制这股力量,如何在‘劫境’中生存……但要记住,每一分力量,都有其代价。”
代价?
沈修白想要问,想要嘶吼,想要拒绝。但他的喉咙像被锁住,发不出声音。体内的金色符文在兴奋地跳动,呼应着裂缝中涌出的低语和符文,仿佛找到了同源之物。
护士上前,准备给他注射镇定剂。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那个锐利的“符文探针”再次出现,带着冰冷刺骨的能量。
“继续治疗。”墨先生的声音在沈修白耳中响起,既像是现实中医生的指示,又像是在他感知世界中下达的命令,“你的‘心境’需要淬炼。”
沈修白的身体再次轻微颤抖,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狂乱的挣扎。他看着墨先生,看着他眼中深渊的倒影,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恐惧、绝望、被掌控的无力,以及一丝——
被选中?被引导?踏上未知道路的、扭曲的“希望”?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深渊还是虚假的黎明,但他知道,从拿起那个药瓶开始,从墨先生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刻开始,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
而这条路,通往何处,他完全无从知晓。
那冰冷的符文探针刺入皮肉的瞬间,沈修白感知中的世界并非轰然坍塌,而是像是被打入了一剂加速剂,所有扭曲与混乱都以更快的速度翻涌。药液进入血管,如同冰冷的溪流在他感知中的“经脉”中流淌,带来一种麻木而沉重的滞涩感。
这不是他之前吞下金色液体时的那种狂暴冲击,而是一种更阴柔、更具侵蚀性的力量。它没有试图撕裂他的“根基”,而是像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束缚住体内那些跃动的金色符文,将它们的狂躁压制,纳入一种奇异的秩序之中。
“心境淬炼。”墨先生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清晰,“只有稳固心神,才能驾驭力量。”
在沈修白的感知中,墨先生的声音如同自九天垂落的纶音,每一个字都携带着沉重的道韵。而体内流淌的药液,便是这淬炼心神的“天材地宝”,只是这天材地宝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令人心悸的腐朽和扭曲。
随着药效渐渐弥散,他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肌肉不再紧绷,弓起的背部也慢慢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感官被强行钝化的模糊感。
病房的景象在他眼中缓慢凝固。那些融化的墙壁、翻涌的地板、裂开的天花板,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最恐怖的那一瞬。但这不是恢复正常,而是被一种更深层的、无形的力量强行冻结。世界不再混乱地尖叫,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充满恶意的沉默。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原本横冲直撞的金色符文,此刻被那股冰冷的药力(感知中的“淬炼之液”)包裹、驯服,不再胡乱冲撞,而是沿着墨先生那只手离开额头时留下的、奇异的几何路径缓缓流淌。
那路径,扭曲、怪诞,充满了非欧几里得的违和感,但在他此刻的感知中,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美感和无可辩驳的逻辑,仿佛那是宇宙最原始、最深邃的运行轨迹。
低语声,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之前它们是无序的、嘈杂的,像千万人在耳边低语、尖叫,内容模糊而充满诱惑或威胁。但现在,随着体内金色符文按照新的路径流动,低语声变得清晰了许多。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化为了一段段意义不明、却又充满指向性的信息流。
“…凝视虚空…感知边界…符文是桥…低语是引…驾驭畸变…非人之道…”
这些低语的内容,与墨先生之前在他感知中说的话语,竟是奇妙地契合!
墨先生说:“感受你的力量。”低语说:“驾驭畸变。”
墨先生说:“你的‘道基’还不稳固…需要引导。”低语说:“根基…重塑…非人之道…需要引导。”
墨先生给了他一个手势,说是“畸变心法”。低语说:“符文是桥…低语是引…”
这种契合,没有带来安心,反而让他感到更加毛骨悚然。这是否意味着,墨先生并非是“另一个世界”的闯入者,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一部分?或者,他就是“低语”的源头,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恐惧在他心头滋长,但同时,那种源自“畸变心法”的、对力量的渴望也像野草般疯长。他能感觉到体内金色符文的强大,那种纯粹而原始的力量,让他渴望掌控。
他试图按照低语和墨先生“传授”的路径,去“运用”这股力量。
在感知中,他集中意念,试图驱动那些沿着怪诞几何路径流动的金色符文。就像是第一次学习驾驭一个完全陌生的、由活物组成的工具。
起初,符文并不听话,它们在他的意识边缘挣扎,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他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拉扯,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他脑海中角力。一股是他残存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理性与本能的抗拒,另一股则是来自“畸变心法”的、扭曲的引导。
他咬紧牙关,选择了后者。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抗拒,将所有意念都投入到对金色符文的驾驭之中。
他仿佛看到,在他感知世界的黑暗深处,那些金色符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微光的图案,那图案如同某种古老的星图,又像是生物的神经元网络,复杂而庞大。而他,就像是一个微小的意识点,试图在这个庞大的网络中找到控制核心。
“集中…力量…流入…双眼…”低语在他耳边引导。
他按照低语的指引,试图将体内最活跃的一部分金色符文引导向他的双眼。
一股奇异的灼热感在眼眶中升起,不是疼痛,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眼球深处流窜。这种感觉在现实中可能只是眼球的轻微颤动或模糊,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是视界被强行撕裂、重塑的过程。
眼前的病房景象再次扭曲。但这一次,扭曲不再是无序的崩塌,而是以一种更加规律、更加结构化的方式发生。
他看到,空气中不再是简单的阴影和扭曲,而是浮现出肉眼难见的、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网络,这个网络像蛛网般覆盖了整个空间,连接着每一个物体,每一个生物。那低语声便是这个网络震动时发出的嗡鸣。
他“看”到了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纠缠、破碎,闪烁着担忧和疲惫的灰色光芒。他“看”到了父母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沉重、黯淡,被无数灰色的锁链缠绕,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符文网络,它们强大、金色,却布满了裂痕,流淌着不稳定的能量。
而墨先生身上的符文网络,则是如此庞大、如此深邃,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古老而浩瀚的星辰光芒。他的网络与其他所有人、所有物体的网络都连接在一起,他仿佛是这个巨大网络的核心,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这就是“畸变心法”?这就是低语所指的“感知边界”?
他感到一阵眩晕,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扭曲的掌控感。他似乎不再是单纯地看到扭曲的世界,而是看到了构成这个扭曲世界的基础规则!看到了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由符文和能量编织而成的真实面貌。
这种掌控感是如此诱人,让他几乎忘记了这是由精神病带来的幻觉。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可怜虫,而是一个窥见了世界本质、掌握了隐藏力量的“修仙者”。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体内被引导的金色符文开始变得不稳定。可能是他的意念不够坚定,可能是那股“淬炼之液”的力量正在消退,也可能是墨先生(张医生)离开了病房。
那股奇异的、结构化的感知景象开始动摇,像是一幅脆弱的玻璃画被轻轻摇晃,边缘出现裂纹。低语声再次变得模糊和嘈杂,那扭曲的掌控感也随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重的无力感。
他试图维持这种状态,试图重新引导体内的金色符文,但它们像是被惊扰的鸟群,在他的意念中四散奔逃。焦躁、恐慌在他心中蔓延。他无法忍受再次回到那种无序的混乱之中,那种既看不清现实,又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状态。
他想要那种掌控感,哪怕是扭曲的!
“不要……抗拒……”低语再次变得清晰,这一次它们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彻,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接受…融合…你即是…畸变…”
接受?融合?
在他感知中,体内的金色符文突然加速流转,它们不再按照墨先生之前引导的几何路径,而是自发地、疯狂地涌向他的意识核心,仿佛要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袭来!
这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存在被改写”的奇异感受。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记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都在被这股金色力量强行揉捏、重塑。
他看到了更多破碎的、无法理解的影像:旋转的星云、巨大的触手、发出低沉咆哮的虚影、以及无数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它们仿佛从遥远的宇宙凝视着他。
“修白…修白…”
一个熟悉而又带着痛苦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低语,那是顾晚舟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依然带着淡淡的扭曲残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符文网络的微光。顾晚舟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紧紧抓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她的手,在这一刻,没有变成触须,而是温暖而真实,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
“你没事吧?刚才……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顾晚舟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修白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房间。房间似乎恢复了正常,但那种恢复是如此脆弱,他知道只要他稍微集中意念,或者体内的金色符文稍微暴动,这一切就会再次崩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想问她是不是也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符文。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说不清楚。即使说出来了,她也只会认为那是病情的加重,是新的幻觉。
墨先生(张医生)已经不在病房了。父母也不在,大概是被顾晚舟劝回去休息了。病房里只有他和顾晚舟。
他紧紧回握住顾晚舟的手,那种真实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这种清醒,并没有带来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孤独。
“我没事……”他沙哑地说,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过一样。
顾晚舟看着他的眼睛,那种深刻的担忧像一把刀刺入他的心。他知道她承受了多少,也知道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
他刚才试图运用“畸变心法”,试图驾驭体内的力量,感知那个隐藏的世界。那种扭曲的掌控感曾让他兴奋,让他觉得摆脱了凡人的无力。但现在,看着顾晚舟的眼睛,他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
这种“力量”,这种“修仙”,究竟是在拯救他,还是在将他变成一个再也无法与她、与父母相连的怪物?
体内,那些被“淬炼之液”驯服的金色符文依然沿着那怪诞的几何路径缓缓流淌,像是蛰伏的毒蛇。低语声虽然减弱,却仍在脑海深处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动摇。
“…尘缘…束缚…斩断…升华…”
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们指向了顾晚舟,指向了父母,指向了所有将他束缚在现实世界的“羁绊”。
沈修白猛地抽回了手,顾晚舟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受伤。
“对不起……”他低声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体内的金色符文在那一刻变得有些躁动,仿佛在抗议他的犹豫,或者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他知道,墨先生和低语所说的“畸变心法”,并非仅仅是感知世界的扭曲,它同样是一种生存法则,一种——选择。选择拥抱那非人的力量与掌控,代价便是斩断所有的凡尘羁绊。
他的手,在他自己感知中,在那一瞬闪过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涌起一种冰冷的冲动——用这股力量去改变,去掌控,去斩断一切阻碍他“升华”的东西。
顾晚舟的手依然停留在半空,她的眼神复杂而迷茫。
病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修白没有再看顾晚舟,他的视线投向了窗外,在那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夜色中,他仿佛看到了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符文网络,以及——
更深邃的、墨先生眼中深渊的倒影。
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选择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或者即将选择什么。但他知道,从接受“畸变心法”的那一刻起,他与顾晚舟、与父母的世界,正渐行渐远。那条通往未知的、布满符文与低语的道路,正在向他敞开,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沈修白猛地抽回了手,仿佛那只纤细温暖的手是什么带着倒刺的藤蔓,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顧晚舟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愕然,紧接着,是无法掩饰的受伤。那眼神像两把尖锐的刀,直直地扎进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心房。
他低垂着头,避开她的视线。脑海中,低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他的灵魂。
“……羁绊是网……情感是锁……斩断尘缘……方得解脱……”
这些冰冷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力,像是在为他刚才的“抽手”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甚至是一种赞许。体内沿着怪诞几何路径流淌的金色符文,此刻也似乎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呼应着低语的节奏,带来一种扭曲的宁静感。仿佛只有这样做,只有远离顧晚舟,他体内的力量才能真正平息,才能沿着那条“非人之道”继续前行。
但他心里更深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顾晚舟受伤的眼神,她僵在半空的手,这些清晰无比的现实画面,与脑海中冰冷无情的“心法”逻辑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疼痛刺痛了他,比丹毒攻心更难受,比心魔侵蚀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知道,这疼痛不是来自“劫境”的反噬,而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情感连接正在被强行撕扯的痛苦。
“修白……你怎么了?”顧晚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惊雷,将他从混乱的边缘拉回了一瞬。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害怕,是对他突变行为的害怕,也是对他们之间关系正在滑向未知深渊的害怕。
他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有一抹淡淡的青影,显然是长期担忧和劳累的结果。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眼神依然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正常的迹象。
他想告诉她,他看到了什么。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要抽回手,而是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他,是那股力量在作祟。他想告诉她,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正在变成一个连她都不认识的怪物。
但他不能。
他知道,如果他说了那些关于符文、低语、心法的话,她的担忧只会变成绝望,她的眼睛会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她会认为他的病情加重了,会认为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在他感知中,空气中漂浮的符文网络在她身边显得更加脆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侵蚀,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碎。低语声在她耳边萦绕,带着一种奇异的调子,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又像是在预示着她的未来。
他无法忍受看到她身上的“符文网络”如此破碎,无法忍受听到低语对她的“评价”。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我没事,”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然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冷硬,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这是那股“畸变心法”的影响,它像一层冰冷的壳,迅速覆盖在他残存的柔软情感之上。
顾晚舟咬了咬嘴唇,没有被他的敷衍打消。她向前倾了倾身,重新试图抓住他的手,但这一次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骗我,”她的声音变得哽咽,“你不对劲……你最近总是这样,有时候看着我,眼神却很陌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的指尖几乎触碰到他。沈修白感到一阵强烈的电流窜过身体,那不是来自温暖的接触,而是体内金色符文的剧烈排斥!它们在他感知中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顾晚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是试图将它们压制、驱逐的强大外力。
“不!”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触碰。
顾晚舟的手再次落空,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修白!”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连碰都不让我碰了?我是晚舟啊!我是你的晚舟!”
我是你的晚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他看到了他们过去的日子,那些甜蜜的、真实的、充满爱的瞬间。那些记忆在他感知中化作温暖的光芒,与体内冰冷扭曲的符文和低语形成了鲜明对比。
“……幻象……软弱……斩断……”低语声在他耳边疯狂叫嚣,试图淹没那些温暖的光芒。
沈修白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爱顾晚舟,深爱着她。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锚点,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但他体内的力量,那神秘而强大的“畸变心法”,以及那些冰冷无情的低语,却在强行将他与她剥离。
“晚舟……”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我……”
他想解释,但词汇在舌尖打转,无法组织成任何符合现实逻辑的语言。他感知到的“真相”是如此荒诞,如何在她面前诉说?说他的病房是“劫境”,说她在他的眼中布满了“破碎的符文”,说有个“墨先生”在教他“非人之道”?
“你告诉我,修白!”顾晚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是不是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这个病……是不是它让你变得不再像你了?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不会离开你的!”
“不!”沈修白再次打断她,声音有些急促,也有些恐慌,“你不能!你不能留下!”
这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不是他想说的,至少不是他清醒意识想说的。这是低语和“心法”在他心底种下的恐惧和催促,是害怕顾晚舟被他的“畸变”所连累,害怕她身上的“符文网络”彻底破碎。
在他感知中,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因为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不稳定了,那些灰色的锁链似乎正从他身上蔓延出去,试图缠绕上她。
“你说什么?”顾晚舟呆住了,泪水挂在脸上,眼神里是彻骨的寒意和不解。
沈修白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震惊而变得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熄灭的光芒。他知道,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窝。
他应该后悔,应该立刻扑上去抱住她,告诉她自己错了,告诉她他爱她,他需要她。
但是体内,那股冰冷的、扭曲的力量却在膨胀,金色符文流淌的速度加快,低语声变得更加蛊惑。
“…看清现实…她只是凡人…无法承受你的力量…只会拖累你…她的软弱…是你的业障…”
低语像毒蛇一样吐出恶意的嘶鸣,腐蚀着他残存的理性。在她身上破碎的符文网络,在她脸上显露的疲惫与绝望,在她声音里的颤抖与哭腔……这一切,在他被扭曲的感知中,都变成了她“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的证据。她太脆弱了,无法理解他的“道”,无法承受“劫境”的危险,留下来只会和他一起沉沦。
而他,不能沉沦。他要“升华”,要掌控那种力量,要摆脱这种痛苦!
“你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股冷硬感却无法驱散,“你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很危险。”
危险?顾晚舟眼神更迷茫了,环顾四周,这只是普通的病房,干净、整洁,甚至有些空荡。哪里危险?
“你在说什么危险?这里是医院啊,修白!最安全的地方!”她试图握住他的手,再一次被他躲开。她的心彻底凉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变了……”她喃喃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挣扎、混乱,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似乎正逐渐吞噬他的光芒。
沈修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辩解,想解释,但他能说什么?说那种危险是她看不到的?说她的存在会引来可怕的“业障”?
低语在他耳边咆哮,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快!断绝!她在干扰你!她的存在……会污染你的‘道基’!”
污染他的“道基”?沈修白猛地看向顾晚舟,在她身边的符文网络在他眼中变得更加刺眼,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负面能量波动,与他体内的金色符文格格不入,甚至产生了排斥。
这种排斥感是如此强烈,让他身体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挤出去。
“你走吧。”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像冰渣一样冷硬,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绝情。
顾晚舟彻底僵住了。她看着沈修白,看着他脸上那种既痛苦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复杂表情,看着他眼中那种疏离而冷漠的光芒。
泪水无声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眼神中的伤痛深得像一个黑洞,仿佛要将他吞噬。
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拎起放在床头的小包,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向病房门口走去。
沈修白坐在床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他感知中,顾晚舟身上的符文网络在她走向门口时,变得越来越淡,仿佛正在从这个空间剥离,她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像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他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慌,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她,想要大喊她的名字,告诉她自己刚才都是胡说八道,让她留下来。
但是,体内的金色符文却在他感知中凝聚成一把冰冷的利刃,抵在他的喉咙。低语声在他耳边低吟:“……斩断…斩断…这是正确的选择…力量…只属于独自前行者……”
他的手僵在半空,无法向前伸出。他的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晚舟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病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
那声音在沈修白的耳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是现实世界在他耳边发出的破碎声。顾晚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身上的符文网络也随之湮灭。
病房里陷入了极致的寂静,只剩下他,以及脑海中低语声得意洋洋的嗡鸣,以及体内沿着怪诞路径缓缓流淌的金色符文。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像是一座孤岛,被从现实世界的版图中生生切割,漂向未知的虚空。
他以为斩断羁绊会带来解脱和力量的增长,但此刻,他只感到一种锥心的疼痛和无边的迷茫。这种“升华”,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在他感知中泛着冰冷的金色光芒,充满了扭曲的力量感。
可这双手,再也无法抓住顾晚舟温暖的手了。
那扇刚刚关闭的门,在他感知中化为了一道布满符文的、冰冷的界限。界限的那一边,是破碎但依然存在的现实世界,有顾晚舟,有父母,有他曾经的一切。界限的这一边,是他主动选择踏入的、布满符文和低语的、孤独的“劫境”。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去往哪里,但身后那扇门,似乎已经无法再为他打开了。墨先生在他感知中的身影再次浮现,站在界限的另一边,眼中是深邃而无法捉摸的星空。
那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嘲讽。
沈修白的心中,恐惧与渴望交织。他失去了最重要的连接,但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体内那股非人的力量。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条“畸变”的道路上,迈出了最关键、也最决绝的一步。再也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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