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风依旧冷得刺骨,裹着煤灰渣子往人脖领里钻。
我裹紧军绿棉猴儿,踩着一地冰碴子往宿舍楼跑。
铁皮暖壶在手里晃荡,溅出的热水珠儿还没落地就凝成了冰粒子。
小星!
拐角传来熟悉的男声,我后槽牙咬得生疼。
顾砚之的轮椅卡在结了冰的台阶上,呢子大衣肩头落满碎雪。
他苍白的指节死死扣住轮毂,手背青筋暴起,像是从什刹海冰场爬出来的困兽。
同志!
我扯着嗓子朝门卫室喊,这有盲流要闯女工宿舍!
两个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小跑过来,搪瓷缸子往窗台一磕,十分无奈。
顾教授,您这礼拜都来三回了。
人家沈工已经拿户口本证明是未婚女青年,您再纠缠我们可要报车站保卫处了。
顾砚之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红皮本,封皮上烫金的国徽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他翻开内页,手指按在照片上,你们看这照片,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掏出工作证摔在顾砚之面前,睁大眼看看!
我是81年从哈工大毕业,77年还在读书!
联防队员捡起来对了对,转头劝顾砚之,顾工,您真是认错人了。
沈工档案清楚明白,您这结婚证...话没说完,顾砚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趁这当口,我猫腰钻进传达室后门。
老式筒子楼的铁扶手冻得粘手,三步并两步蹿上三楼,从气窗看见顾砚之还在楼下仰着头。
雪花落进他镜片后的桃花眼,倒真显出几分痴情模样。
呸!
我朝窗下撇撇嘴,转头撞上端着铝饭盒的聂淑芬。
这车站的老大姐最热心肠,拉着我热情说道;星星啊,王队在机要室等你呢。
我点头应下,快步往机要室走。
机要室在三道铁门后头,王叔正就着台灯发呆。
老式铸铁暖气片滋滋响着,搪瓷缸里的高沫茶腾起白雾。
我看着有些晃神,若是爸爸还在世,老了也许也是这个摸样。
见我进来,他摘下老花镜,从牛皮纸档案袋里抽出张泛黄的照片。
认得出不?
他指尖点在照片里戴雷锋帽的男人身上。
那人左耳垂缺了块肉,正是当年开车撞我的司机特征。
我指甲掐进掌心,化成灰都认得。
王叔拉开抽屉,取出一摞盖着"绝密"红戳的文件。
上月从云南边境押回来的,审了二十天才吐口。
他翻开审讯记录,钢笔字力透纸背:八四年腊月,江映雪通过华侨饭店接线员传话,让他制造车祸...窗外北风突然尖啸起来,卷着雪粒子啪啪打在玻璃上。
我盯着记录末尾的红色指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她就为个顾太太的名分?
可不止。
王叔又从档案袋抽出张黑白照。
七七年江副部长突然染上吗啡瘾,你猜是怎么着?
王叔点燃大前门,烟雾里眼神冷得像枪管,他闺女往老爹的龙井茶里掺了三个月白面儿!
等老头子上瘾废了,她就顶替成了特务的新线人。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那年冬天,顾砚之为了保护被毒虫骚扰的江映雪,生生被打断双腿。
可那群“毒虫”的雇主,竟是江映雪,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明晚华侨饭店有联谊会。
王叔递来张烫金请柬,江映雪要借外商考察团传递微缩胶卷。
侦查处需要个生面孔……他话没说完,我接过请柬塞进棉袄内袋。
此时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突兀的轮椅碾过水泥地的声响。
王叔与我默契的停止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