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梁卓伦陈述这一切的时候,唐骏荣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还很自然地喝了几口普洱茶。
此刻,就在王茹枫将目光向他投来的间隙,他又很自然地抬手喝了一口茶,神色丝毫未变。
王茹枫大概是想看看唐骏荣的反应,或者想让他先开口说话,然后她再做“总结陈词”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唐骏荣不但任何话都不说,还一副淡然如常的模样。
王茹枫见状,只得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从唐幸儿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梁卓伦身上:“阿伦,这件事如果你前阵子跟我讲,我肯定是直接告诉你不同意。但是现在考虑到你父亲刚做完手术,一些话我也不能说得太过。你的性格,我是了解的,这件事你肯定是跟你父亲做过交涉之后,才来跟我们提的,对吧?”
“是的。”梁卓伦点头,一旁的唐幸儿也跟着点头。
王茹枫又问:“你父亲的态度很坚决?”
“比较坚决。”梁卓伦说,“他的观点,我现在内心虽然不完全赞同,但表面上也不能跟他对抗。”
“你妈妈肯定也不会同意吧?”王茹枫问。
“是的。”梁卓伦点头。
一旁的唐幸儿见状,连忙说:“正是因为他妈妈肯定不会同意,跟他父亲有过激烈的正面交锋,他在父亲面前的态度,才不能那么直截了当!”
说过之后,唐幸儿又转头看向梁卓伦:“对吧?”
梁卓伦还没来得及点头,王茹枫就没好气地白了唐幸儿一眼:“谁让你在这个时候瞎插嘴的!”
“我这是客观陈述事实!”唐幸儿说,“如果阿伦这个时候还顶撞他爸,万一把他爸给气坏了怎么办?”
“你闭上你的乌鸦嘴!”王茹枫更气了,恨不得从餐桌上绕过去拧唐幸儿耳朵。
唐幸儿“闭嘴”之后,梁卓伦又说:“阿姨,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我也知道您肯定是不希望幸儿跟我回老家发展的。就我自己而言,也不希望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如果坚决反对我父亲,也显然不太合适。我打算过段时间,再跟他通融一下,争取有个两全其美的选择,您看怎么样?”
王茹枫没作声,但从她目前的神色来看,基本可以看出她的心声:这事儿没得谈!
梁卓伦又将目光投向唐骏荣,唐骏荣正在漫不经心地喝茶,意识到梁卓伦在看他,他又缓缓放下杯子,将目光投向梁卓伦:“阿伦,你的心情我和你阿姨都了解,我们也很欣赏你的为人。工作上,你积极上进有前途;在家里,你也是个孝子,你父亲生病你忙前忙的,很不容易。我虽然到了这把年纪,如果让我在个人发展跟家族责任之间做出抉择,我也很为难。今天你跟我们说出你父亲的想法儿,很及时。但我们之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这几天跟你阿姨好好商量商量,你跟幸儿也认真思考一下,好不好?”
“好。”梁卓伦点头。
紧接着,唐骏荣又说:“等我们都认真地思考和探讨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关系到你跟幸儿未来的发展和生活质量。这个问题,说起来是两个家庭之间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两个年轻人的问题。”
“好。”梁卓伦点头。
“既然这样,今天先就不讨论这件事了,好不好?”唐骏荣说,“来,吃饭吃饭,你阿姨今天做了这么多菜,也真是辛苦了。哎呀,这佛跳墙不错,一端上来我就闻着香,大厨没‘剪彩’,我也没敢先动筷子。来,大厨请剪彩!”
唐骏荣说话间,轻轻转动檀木餐桌上的转盘,将那道佛跳墙转到了王茹枫的面前:“大厨,请剪彩!”
王茹枫本来心情不大好的,但面对此情此景,还是逗笑了。
她这一笑,餐桌上所有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但梁卓伦心里很明白,笑归笑,问题并未真正解决。
接下来,需要他去面对和处理的问题,还有很多。
......
面对家庭责任和个人发展,到底应该怎样选择?这确实是个问题!尤其是面对梁墨渊提出的作为一名端砚传承人和金融圈精英之间,更是难以抉择。若是在大众看来,这二者之间,孰优孰劣?利弊又该如何权衡?似乎并不是太难的问题,朝着更具现实利益的方向去思考,一切都一目了然。
但梁卓伦,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难以抉择的,除了他,还有唐幸儿。
正如唐骏荣说的:这个问题,说起来是两个家庭之间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两个年轻人的问题。他们的抉择,关乎他们未来的发展和生活质量。
但关于到底要不要暂别广州这个超一线城市,留在肇庆发展,最终还是唐幸儿先放弃了纠结。
就在梁墨渊决定出院的前一天,她又找到梁卓伦,二人再次去了近期常去的那间咖啡馆里。
她像从前那样点了两杯低糖拿铁,然后问:“梁卓伦,你相信命运吗?”
梁卓伦听罢,多少有些意外:“我们还这么年轻,可不可以不要谈宿命论?”
她又问:“那我再问你,那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完美的选择吗?”
梁卓伦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
她再次问:“既然没有完美的选择,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完美,对吧?”
梁卓伦想都没想便说:“那当然啊。”
唐幸儿顿了顿,才再次开口:“既然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完美,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什么意思?”梁卓伦似有不解。
唐幸儿说:“既然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完美,怎么选择都会有遗憾,那就大胆选择好了。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最优选。只能是在我们做出选择之后,尽量去努力,让自己今后不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后悔。”
她说罢这番话之后,梁卓伦起初仍有些犹豫。
毕竟,他太了解唐幸儿了。她与自己不同,她一出生就在广州,早已习惯了热闹与繁华。如果让她跟自己去一个四处是山的三线小城,她怎么能习惯得了?就算是有朝一日真的习惯了,又怎么能够心安?
“幸儿,你是想打消我的顾虑吧?”梁卓伦一边思索着,一边问,“你担心自己跟我回去肇庆之后,我会心存愧疚?”
“这有什么愧疚不愧疚的?”唐幸儿突然笑了,想起来时眼角眉梢全是俏皮,“梁卓伦,如果我跟你回去,也是我唐幸儿深思熟虑心甘情愿的。我虽然不贪图钱财,但我贪图你的美色!”
唐幸儿这没正没经的言论,竟把满腹疑虑的梁卓伦给逗乐了:“这倒也是,谁让这世上只有一个梁卓伦呢?”
唐幸儿马上接话:“可不是嘛!如果你还能给我克隆一个你自己送给我,我可以忍受跟你分居两地的相思之苦。”
“哇!看来你果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梁卓伦笑着感叹道,“竟然连克隆一个我这种奇葩的创意都冒出来了!”
“那当然啦!”唐幸儿说。
玩笑归玩笑,梁卓伦还是心存忧虑,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
就在他正要问点儿什么的时候,唐幸儿突然开口了:“其实我爸并不是特别反对你爸的提议,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男性,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儿更趋于一致?”
对于唐幸儿说的这些,梁卓伦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上次去她们家的时候,唐骏荣的表现在他看来,很可能是碍于面子,或者是维护餐桌上的和谐气氛,才故意不发表个人看法的。
“你爸还说了什么?”梁卓伦问。
唐幸儿一边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一边说:“其实致力于传统文化和非遗的继承和传播,并没有什么不好。他还说......”
唐幸儿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有难言之隐,又似乎有点儿止不住想笑。
她这样子,把梁卓伦的好奇心给吊了起来,他很快又问:“他还说什么?”
唐幸儿突然笑了,止住笑之后,才再次开口:“梁卓伦,你之前是不是跟在我爸面前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梁卓伦按捺住早已满格的好奇心,耐着性子问。
唐幸儿紧接着:“你说你把干端砚这行,把端砚厂给干报废了,是因为他运气不够,是不是?”
“好像是......”梁卓伦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我的意思是,主要是他追求艺术性,忽略了商业价值。”
唐幸儿点了点头:“是啊,我爸也是这个意思。他说,主要还是因为经营不善。而且你爸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了制砚上,是技艺传承人,是端砚大师,或者是艺术家。这类人骨子里有种天然的清高,跑市场做经营往往不是特别擅长。”
“有道理。”梁卓伦说,“不过我现在更倾向于商业和艺术并不在绝对的对立面。”
梁卓伦话音未落,唐幸儿突然又问:“对了,你怎么看待运气这意思?你觉得运气存在吗?”
梁卓伦想了想,才回答:“存在吧!但是我觉得好的运气,或者坏的运气,都不是凭空来的。我更愿意用逻辑和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当一个人具备一定实力,又靠实力获取了一些资源,在二者兼备的前提下,还能坚持不懈地去做一件事,那么就提升了他在这件事上成功的概率。也就是说,在有能力又有资源还能不断坚持的前提下,有人能成事,有人未必能成事,人们习惯于将‘能力、资源、坚持’之外难以解释得清楚的那部分,称之为运气。”
“既然都这么清晰明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把一切都归结于运气呢?”唐幸儿问。
梁卓伦说:“有句话说得好,运气是失败者的借口,是成功者的谦辞。现在很多人反对内卷,主张躺平,其实也是一种逃避。觉得努力也没有用,还不如老老实实躺着。但是,他不去尝试,不去努力,怎么就知道努力没有用呢?”
“所以呢,我觉得我爸的意思跟你很接近。”唐幸儿说,“他也觉得,你成事的概率比一般人要高。”
“对我这么看好?”梁卓伦问。
“当然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跟你去异地他乡?”唐幸儿歪着头问。
唐幸儿此言一出,梁卓伦瞬间愣住了。
他目光定定地盯着唐幸儿看了老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你爸同意了?”
“嗯。”唐幸儿点了一下头,“要不然呢?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都是跟你开玩笑?”
梁卓伦仍有些难以置信:“我真的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唐幸儿说,“虽然我这个人确实有点儿爱开玩笑,但对于重要的事,我可是从不乱开玩笑的哦。”
“那你妈呢?”梁卓伦问,“她怎么看?”
唐幸儿说:“我们家三分子,二对一,肯定是她败下阵来!如果再加上你这个新晋分子,三对一,她就败得更加惨烈了!”
梁卓伦听罢,脸上的喜悦之色瞬间消去了一大半儿:“幸儿,这件事不是小事,需要他们都同意,都是发自内心的支持才行啊。她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本来不同意,但对手太多,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观点?这太被动了,我不希望是这样一个结果。”
“没办法。”唐幸儿朝着梁卓伦摊了摊手,“现在这种情况,让她心甘情愿地同意,肯定不可能。我们现在能做的,顶多是接下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好的结果,让她觉得我们最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你觉得呢?”
唐幸儿还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梁卓伦听罢,多少有些感动。
他走上前去,满怀感激地抱了抱唐幸儿:“幸儿,我有信心,你有没有信心?”
“如果没有信心,我怎么会愿意去尝试呢?”唐幸儿反问。
梁卓伦笑了,好久没说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