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慕容慕容家的女频言情小说《长安长安之花晨月夕慕容慕容家 全集》,由网络作家“明日迟昕”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苏州城码头边的酒楼底层,几个人围在一张桌边,正听一个大胡子说着近日发生的趣事。那大胡子是远近闻名的铁匠,四方慕名而来求铁锻刃的人很多,本就听了不少趣事奇闻,前些日子又刚北上回来,几乎把那边的新事知了个遍,而他更是爱道能说。这会他做完事,在酒楼遇到这三位熟人,便被邀来给他们讲些新鲜事消遣。大胡子绘声绘色的讲着上日在前村看见一个老汉卖孙女,众人听完不住唏嘘。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方脸汉子说:“这年月,像咱们这样有吃食,有酒喝,饿不死,就是上佑了。”四周交口称是,一个衣着鲜丽的人叹道:“我能守住这个酒楼,也实属不易啊!”方脸汉子又说:“我们哥儿几个能在这运河码头有活做,有钱挣,还不都是靠着慕容家这颗大树啊,你刘老板的酒楼生意这么火,不也是受着慕...
《长安长安之花晨月夕慕容慕容家 全集》精彩片段
苏州城码头边的酒楼底层,几个人围在一张桌边,正听一个大胡子说着近日发生的趣事。
那大胡子是远近闻名的铁匠,四方慕名而来求铁锻刃的人很多,本就听了不少趣事奇闻,前些日子又刚北上回来,几乎把那边的新事知了个遍,而他更是爱道能说。这会他做完事,在酒楼遇到这三位熟人,便被邀来给他们讲些新鲜事消遣。
大胡子绘声绘色的讲着上日在前村看见一个老汉卖孙女,众人听完不住唏嘘。
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方脸汉子说:“这年月,像咱们这样有吃食,有酒喝,饿不死,就是上佑了。”四周交口称是,一个衣着鲜丽的人叹道:“我能守住这个酒楼,也实属不易啊!”
方脸汉子又说:“我们哥儿几个能在这运河码头有活做,有钱挣,还不都是靠着慕容家这颗大树啊,你刘老板的酒楼生意这么火,不也是受着慕容家码头的方便吗?”
刘老板一边吩咐店里的伙计去取几坛好酒,一边附和着方脸汉子:“我们多少都受着慕容家影响,羡着慕容家的钱呐!只是慕容家院子阔门槛高,哪像咱们蓬户瓮牖的,想瞻仰慕容老爷都没有法子啊。”
说起慕容家,那大胡子只觉得亢奋,灌了一口酒对众人道:“你们不知道吧,这慕容家祖上还是将军呢,只是到慕容老爷这辈子,家道中落,十多年前,慕容老爷还在别人手底下当伙计做账房先生,只是人家有福有命,做生意也就赚了,到现在是大富豪喽!”
众人说是羡慕不已,刘老板催促众人满上酒,举起碗招呼大家干个痛快。
这时一个头戴青箬笠腰间佩剑的男子走进了酒楼,被伙计引到邻桌坐下,而后他摘掉斗笠,端正的放在了桌子左上方,又解下佩剑放在了右手侧。
那店小二自他摘下斗笠便一直看着他那张坚毅俊秀的脸,他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还有一对如墨玉般流转光泽的瞳孔,看似深不可测。
男子喊了他两声,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大侠,您要点什么?”那男子显然是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是什么大侠。”店小二笑着又问:“客官,您要什么?我们店的师傅会做几十种江南菜的!”那人翘着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会说:“一笼蛋黄小汤包,一盘清蒸莲藕,还有清炖蟹粉狮子头和一壶烧酒。”
“客官稍等,我先给您盛酒。”店小二转身去盛酒,心里正纳闷,看他打扮听他口音,本以为是外乡人,却又好像对江南菜系比较熟识,也许是在本乡或者外乡呆的久了。店小二砸了砸嘴,也不再去想,把酒送了过去。
邻桌的大胡子见他这身布袍衣料并非南锦,知是北方来的,突然找到聊头,对四周说:“长安那边的事还记得吧?”
大胡子右边一个体形稍胖的人说:“迁都洛阳的事咱大半年前不就知道了嘛,还听说,一并跟着迁去洛阳的还有大半长安百姓。这都是朱温让的,让他们参着户籍迁,还说这么做是怕皇帝还有朝中的大臣们思念长安,其实都是为了在梁地更好的控制朝廷。”
方脸汉子接着道:“老杜你忘了,那朱温早年叛了黄巢投到大唐的时候就被先皇改了名字叫朱全忠了。全忠什么啊!”那杜胖子气的直拍桌子,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四下,只见邻桌那男子只顾喝酒,敞开的酒楼店门外传进来的声音又嘈杂喧闹,安了心,却小声对大家说道,“依我看,咱们大唐几百年的基业就得败在他手里。”
静了半晌,大胡子把碗里的酒都倒进了嘴里,然后抹了抹胡子叹道:“只可惜那百年古都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气大伤,听说那官室民房拆掉以后,大块的木头就扔在渭河里,几个月都没流尽。”
说完,大胡子似乎又想到什么,低声喁喁:“迁都之后,算上先帝,还有上一批朝廷重臣,几百口人命啊,都是朱温那厮叫人杀的!”
方脸汉子把拿起的酒碗又放了下去,不解的看向大胡子,“我怎么记得都是朱温手下自作主张做出来的?”
“什么啊!”大胡子摆了摆手,依然用细微的声音道,“你听的都是说辞罢了。那你讲为什么他主持立了这么年幼的皇帝?还不是为了让皇帝做他的傀儡?”
“我早就看出朱贼觊觎咱大唐江山,寻思谋朝篡位呢。”杜胖子接起话,咬着牙关说,然后伸出脖子问桌边众人,“你们说是也不是?”刘老板板起脸沉重的点了点头,小声说说:“那可不,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咣——”邻桌那男子把空酒壶沉重的摔在了桌上,小二以为发生了什么,急忙过来看,众人的视线也投向了这边。
其实这人常年习武,所以耳目聪敏,邻桌说的什么,在嘈杂的声音里依然听辨得清楚,倘若他是朝廷的人,邻桌几位便是杀头的下场了。
只见那人眉目间浮着隐隐的怒意,正拿起青箬笠弹着上面的灰,弹完之后戴好,又抓起佩剑,把银子拍在了桌子上,起身向外走。
“客官,您还有一道菜没做好呢!”店小二冲着他的背影喊着。“不用了。”他头也没回,冷冷的说了这么句,走出了酒楼。“客官,找您钱——”店小二望着那人渐远的背影,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真是个怪人。”大胡子叹了一句,接着喝酒。
慕容府南苑的听香园是小姐千祈的闺阁。园里清池假山,淡兰疏竹,插柳延堤又栽梅绕屋。还有镂花百折的长廊,形式各异的亭室,在那些绿树时花的点缀之下,显得清素淡雅。
园里一座四角翘檐的亭子中,千祈看着池子里的鱼,一动不动站在那已经有一会了,要不是她还摇着蒲扇,丫环碧落就会以为小姐是中了什么邪术被定在那里了,纵使是这样,碧落仍时不时的跟她说上几句话,方安稳的坐在石凳上,双肘拄在桌子边,托着腮,看着小姐的背影跟着发愣。
小姐身穿耦合色的广袖短襦与低腰宽摆的曳地长裙,披着云带一样的帔帛,绣有粉红色芙蓉花的素色诃子上引出了两条幼带,环颈在后面打着蝴蝶结,并且在乌发在头上挽了一个双环望仙髻,于俏皮之中又不乏端庄。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愣了一会,碧落轻声又问。
“在瞧池子里的鲤鱼呀!”千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了呀小碧,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三遍了。”
“啊,是吗?哦......”到底谁怎么了啊!碧落在心底悄悄地嘟囔。
千祈没再理会她,仍旧低着头看着那方水中的两条小鱼。
亭子的位置恰当好处,建在突出青石板路嵌在水中的一块方地上。水又是活水,所以倍加清澈,一眼看的见水中玲珑的石子。池的一角种着大片荷花,层层的叶子似是云朵叠加又把边缘疏笔淡化,盛开的荷叶上散着水滴,清新脱俗。
两条小鱼游到了这里,嬉戏中不知不觉撞上了“玉盘”,撞出了涟漪,许是觉得有趣,鱼儿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一下下的撞了上去,细密的荷叶都轻轻摆动起来,像是涌起的一波波碧浪,花上的水珠也颗颗滑落,滴在了池里。
看的千祈轻笑出声,颊侧泛起微涡,恬然美好若画中女子。身后的碧落眨了眨眼睛,换了个姿势伏在了桌上。
她轻轻地倚着柱子,风姿绰约,一只手摇着蒲扇。其实天不热,更何况是在这温度适宜,四季如一的听香园,千祈只不过是很喜欢那把蒲扇,所以经常拿在手里轻摇。
扇子的材质很普通,桃形蒲草扇面上是一幅炭烧画,画的是楚国人笑孔丘的典故,扇面四周是纱做的围边,木质扇柄下垂着一个用彩线打的梅花结扇坠。
千祈记得,那个故事最早是大伯讲给她的。那时候大伯还在,她还小,爹爹常年在外忙着生意。大伯有腿疾,不能站立,便坐在车椅上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来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大伯讲,从前孔丘来到楚国,有个狂妄的小子唱着奇怪的歌从孔丘的车前走过,笑话他为权贵做事。小千祈眨着好奇的大眼睛问:“是什么奇怪的歌啊?”大伯笑着给她唱《凤兮歌》:
“凤鸟啊凤鸟,
“你真傻,
“从政的人都要危亡了,
“你为什么还要帮助他,
“你真傻呦你真傻......”
“小姐,你看,扶摇回来了。”碧落指着青石板路的那一端,顶着双垂髻穿着浅青色襦裙的扶摇正背着大包袱向亭子这边一路小跑。快到亭子的时候还踩到了青石板缝隙中长出来的书带草,差点就仰了过去,着实吓了千祈一跳。
千祈迎上她,问道:“买回来了?”扶摇把包袱解下交给了她,然后喘着气说:“我跑了西街上的三家店,才、才找到合适我们穿的......男装。”
碧落递给扶摇一盏清茶,然后问她道:“你买男装做什么?”扶摇喝下了那盏茶,终于舒舒服服的吐出了一口气,反问碧落道:“小姐没和你说么?”
白了她一眼,千祈转向了碧落,向她抛着不怀好意的媚眼。
“啊?不会又把我丢在家里装样子,然后你们翘出去玩吧?”碧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住摇着脑袋,两条小辫子俏皮的晃动着。
“小碧乖,谁让你那么聪明会学我的声音说话呢?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千祈看着碧落撅起嘴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好啦!下次一定带你出去,你看你这的小嘴都能挂茶壶了。”碧落终于也笑了,“小姐你可要说话算数!嗯嗯。”
如果慕容南风知道女儿又在计划着翘家,一定又会恨不得把她关到船里送上河道。
慕容老爷极为宠爱女儿,千祈喜欢什么做什么他从不拦着,然而倘若她要外出,没得商量,明里暗里必须要有十几个人跟着,所以还是“翘”出去比较自在。而让碧落学着她的声音在家里应付的事情,千祈很早就干过,而且屡试不爽,成功的一次次骗过了她爹和府上的仆人。
“小姐。”扶摇唤了她一声。
千祈因为又可以溜出去玩,所以很开心,眼含笑意的问她道:“怎么了?”
“我......”
见她欲言又止,以为发生了什么,千祈急忙问:“你怎么了?”
“我......刚在西街上,好像、好像看到丘公子了......”扶摇吞吞吐吐的说。
“谁?!”
那本是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千祈还以为听错了。
千祈房前有一颗罗汉柏,交柯错叶开的无比茂盛,每每阳光透过,变得星星点点,又透过一扇廊子始端的镂花窗,可以斜照进千祈的房间,投在书桌上。黑影和光斑纠缠,千祈总是跟扶摇她们说桌子上停了几只黑翼蝴蝶,然而现在,只剩下了刺痛眼睛的亮光。
千祈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吸气,看着墙上一张山水画,后来又扭头看排满书的架子,最后死死的盯着屋顶,可是当眼睛合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两滴泪水滑了出来。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扶摇看到的那个人因为戴着斗笠,看不见半张脸,仅凭身材和一顶斗笠说明不了什么。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以哭,这两年就算是挨爹爹说,受了委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没哭过,不能因为有一个人长得和他像就这个样子。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可是却泪如雨下。
“慕容千祈,你还真是没用啊!”她哭着骂自己,声音颤抖着,两只手绞着方帕子,因为用力过猛致使指尖泛白。
终于,她擦干了泪水,又坐了一会,起身来到了一排书架前。
上百本的经史,还有医书——千祈从小喜欢看这些,还要把它们搬进卧室,父亲还是由着她的。
她驾轻就熟的拿出了一本《淮南鸿烈》,又把手伸到了那个空当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长盒来。
千祈回到桌前坐下,拂掉了盒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把它打了开,一块白底青的翡翠双鱼佩安然的躺在盒子里。
封存远年的翡翠玉佩依旧润泽剔透,仿佛有细微的水在其中暗自流动,使得千祈感受到了从手上传来的凉意。
上面浮刻着的两条小鱼仿佛也因为重见天日显得倍加生动。
白底如雪,翠色如竹,双鱼摆尾的浮刻,周边是一圈万字文,还有一个吉祥结的坠子。虽然搁置在这里已经两年,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千祈把它翻了过去,碰触着背面两个字的阳文。
突起的文字,如同疤痕一般无法抹去。
凤歌。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丘凤歌。
这个名字是那样的沉重,以至于回忆起来的时候,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始终想把他忘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把玉佩放在这里,过了三年才有再打开它的勇气。
千祈抓紧了玉佩,昔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年千祈及笄,正逢弱冠的丘凤歌送给她这块双鱼玉佩。
千祈嘴角轻轻嘟着,纯澈的眼眸里流淌着笑意,手中翻弄着那块玉佩好一会,然后不明所以的问躲在树上的丘凤歌:“你送我双鱼玉佩干嘛,祝我们家年年有余吗?”
丘凤歌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发现千祈的贴身丫环都已经站到了老远帮着把风,偌大个听香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于是他跳下了树,轻盈的落在了千祈身后,把她环腰抱住,在她耳边说:“这可是夫妻鱼诶!”
他的气息吐在千祈耳侧,温温痒痒,千祈不觉俏脸润红,挣脱了他,转身直视他墨玉一样的瞳,盈盈一笑,装成很认真似的对他说:“我听过连理枝,比翼鸟,鸳鸯仙,怎么就不知道有夫妻鱼啊?”
“这回你总该知道了吧?”丘凤歌挑了挑英挺的剑眉,咧着嘴对千祈说。
千祈终于憋不住“咯咯”笑着,于是用袖子掩着嘴,闷声道了句“知道了”。
......
千祈把玉佩放回盒子里,不愿再去回思那些和他在一起时的欢笑。
他把她伤得太深,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千祈本以为把那些和他在一起时的回忆都关在盒子里封存起来就可以一了百了重新开始,然而那始终都是自己在骗自己的可笑。
她忘不了他,一直忘不了,尽管丘凤歌那么深的伤害了她。
她想忘记,却总想起。
她恨他,也爱他。
扶摇和碧落在“抱墨”回廊里轻步走着,回廊绕过一池浅水。
静静的走了一会,怀里抱着包袱的碧落突然跑几步出了回廊,仰头看了一眼天,回身对扶摇说:“日入了,都快戌时了!”
本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扶摇,抬起头瞄了眼碧落,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哦”。
“喂!你说咱小姐最近是怎么了?自打昨天下午回房,到现在一直也没出来透个气。”碧落回到扶摇身边,皱着眉毛对她说,“我哪知道小姐是怎么了!”
扶摇停下了脚步瞪了她一眼,“小碧你还真是莫名其妙呢,小姐就不许在屋子里看书吗?”
碧落迎向了她的目光,撇着嘴与她对视了好一会,把她看的一愣。“莫名其妙的是你吧?我看你这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一定有心事。我猜......你是昨天在街上看中哪家公子哥了对不对?”碧落絮絮的说,食指隔过空气点着扶摇,而后调皮的笑着,霍然转身逃跑。
“嘿你个毛丫头,讨打!”
扶摇骂了句便去追她,两人在园里你追我赶的闹了好一会,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淡淡清香,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脚下的青石板还湿漉漉的,路边一棵歪脖子柳树垂下鲜亮的绿,远看好像串起的翠珠帘子,筛过零碎的光,些微挡着视线,真切却又恍惚。
扶摇脸上微带忧色,对碧落小声道:“丘公子回来了。”
“又怎样?”碧落不喜欢丘凤歌,因为小姐被他伤的彻底,“那个禽兽如果再让我看见,我说什么都要打死他!”
“我总感觉丘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也许真的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啊。”扶摇低着头看脚下,“也许那个误会太大,让他这么久了都没有勇气来找小姐说清楚......”
碧落气的直跺脚,打断她说:“什么误会啊!?那天的情形你又不是没看见,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好了小碧。”扶摇碰了碰碧落的胳膊,“别说这些了。”
碧落想了一会,小声又问:“扶摇姐,你看到的不会是他吧?你跟小姐说那人戴着斗笠,只是身材有些相似......”
“还有声音跟宝剑呢,我不会看错,那人一定是他。”扶摇喃喃的说,“我没对小姐讲,那人戴的斗笠是丘凤歌喜欢戴的那种青箬笠,我还听到他问老伯最近有没有北上的船......我没告诉小姐那人是他,是怕小姐执意要去找他,我只告诉小姐那人像他,是为了让小姐再一次想到他,让她想清事实,三年了,他从未找过她。其实小姐还是想着他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了还没打算出阁......”
扶摇清楚,小姐对他还有着希冀,始终放不下他。
两人走到了千祈的小楼前,不约而同住了嘴,正当犹豫着要不要叫小姐的时候,千祈推开了门。
见她们在这,千祈微微一愣,未等说话,碧落便递上了包袱,对她说:“小姐,你们如果还要出去的话,就应该换衣服了。”
“好啊,你们先进来吧。”千祈微微笑着,接过了包袱转身进屋。
扶摇关上了门。虽说小姐气色还好,没看出异样,可她仍有些担心,“小姐,要不咱......改天再出去吧。干嘛改天呢?这样的诗会几年能赶上一次,今天不去就说不上要等到哪年了,你这会就算再累也得陪着我,不许找借口。”千祈很强势的对她说,然后把一件对襟长衫举到她面前。
扶摇猜不透她,只得接过衣服,在千祈之后走进了屏风。
“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像小书生吧?”换好对襟长衫的千祈急忙给碧落看。
“好俊呢!”碧落拍手称好,“不过总感觉缺点什么......”未等千祈说话,碧落便四周寻着什么,见桌上一个盒子里放着块玉佩,也没仔细看就一把抓过,拿给了千祈。
刚换好衣服的扶摇走出屏风便看到了此景,见那是丘凤歌的佩子,急忙扯了扯碧落的衣角。
碧落这才发现自己惹祸了,心知小姐会因此而不高兴。碧落低垂着头,没了活泼劲。
然而千祈却没说什么,嘴角仍是一成不变暖人的微笑,她把佩子默默的挂在了腰间,好似它不曾含有过往。
慕容家这处房子到底有多大,外人是不知道的,就连千祈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那么多的廊庑园榭也有她未踏足的地方。府里除了慕容父女外,也常有些老爷的宾客和手下的伙计在府里住上一些时候。
几个人出了千祈的听香园,踏上了翠竹林间的一条折径上。林中翠竹栉比参天,叶子猗猗的仿若碧波荡漾的河,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竹影摇曳着投在曲曲折折的小径上,被千祈三人踩在脚下,林下长着新生的竹笋和芊芊莽莽的杂草,风吹过,应和着千祈腰间轻摆的白底青佩子,那翡翠熠熠生辉的,更是光彩照人。
碧落走在最前面,十步之后是身着男装蹑手蹑脚的千祈和扶摇。
好在安稳的到了慕容家的酒仓,被等在那接应的素梅迎进了小院。
周遭的空气满溢着酒香。一座单檐歇山顶的仓房和两间耳房立在院中,透过百格窗看得见里面小山似的酒坛子和几堆用作除湿的干稗草。慕容老爷喜欢饮酒,而且时常会把他手下人叫过来大摆筵席,所以每个月都要运来几马车酒,为图方便,便在酒仓后开了个小门。
素梅小声说:“爷爷在耳房已经歇息了,小门的钥匙在我这里,待会你们走后我会把小门虚锁,回来放号子我便放你们进来。”
和每次翘家一样,回来的时候把帕子丢进来,素梅注意到了就会躲开祖父来开门。
千祈赞赏的说:“我们多亏了有素梅呢。”素梅眨了下眼睛说:“小姐放心吧,不过今天已经快黑了,晚上一定要小心,而且要早些回来,不然素梅会担心死的。”千祈摸了摸素梅的头,对她道:“放心啦,不会让你担心,而且用不上两个时辰我们就回来。”
碧落坏笑着说:“小姐你们两个可别被哪家姑娘相中,再回不来!”
扶摇恶狠狠的骂道:“回来再收拾你这个毒舌妇,还不快老实回听香园去!”
昂着头,千祈和扶摇走了出去,身后的碧落和素梅笑着目送她们出了门。
小门在两人身后默默关上,千祈成功从家里逃了出来,高兴的蹦跳着,有些忘乎所以。
门前修砌的石堤驳岸边是一排烟柳,柳枝款摆出诗与画的韵味。
清清的河水不住流淌,河的一侧是慕容家,另一侧是粉墙黛瓦的民房和仄仄的巷陌。
夕阳西斜,撒着金子般的暖光。处处都流溢着温馨祥和的气息:几个孩子在石桥上玩耍,远处家人摇摇的在招呼着回家;一个老妇人坐在河堤的斜坡上用木棒敲打着浣衣石板上的衣物;渔夫们在岸边支起竹竿晾着渔网;几个穿着轻盈婀娜的姑苏女子,坐在房前铺针刺绣,说笑中清轻柔美的吴音悄悄飘远,像是一阵阵浸着花香的和风。
落日的余晖映的天边几朵云变幻成了赤红的火色,团团朵朵,汇成天际去流无声的河。
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去往苏州河畔,想一睹江南文人墨客的风采。毕竟这样的诗歌盛会几年才有一次,总归是有看头的。
千祈和扶摇站在石埠上,向远处的一艘乌篷船招着手,一会便有老船夫把船驶了过来。
“船家,苏州河!”千祈拉着扶摇跳上了小船,然后压着声音对老伯说。
那老伯应了一声,便摇起桨,驶向了苏州河,桨声柔柔的,消在了暮色里。
寒山寺的晚钟清脆宏亮,余音悠扬绵长,传进苏州城的长街小巷。还是在很多年前,千祈随着自家的商船来到苏州定居,第一次听到寒山寺的钟声,那时也是暮色四合夕阳渐隐,她本以为寺庙就在不远处,结果商船经过寒山寺时,天已经黑了。
船夫把小船靠了岸,扶摇下了船本能的想去扶一把千祈,却突然想到她现在是“公子”于是作罢。
天空已经转为了苍蓝色,淡淡的几粒星子在朦胧中隐现,和长河远端方燃起的几丛渔火相映成趣。依稀看得见寒山寺杏黄色的外墙和藏经楼五重飞檐的轮廓。
空气微凉,华灯初上。
诗会还未开始,岸边已聚来了很多人,熙来攘往的,非常热闹。
听说今年才子们会以流觞的形式来吟诗作乐。会有人在上游放上排满酒杯的盘子,盘子顺流而下,岸边的人如果拿起了杯子喝光了里面的酒,便要吟诗一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河心有一座泥沙岛,把一水割开,靠近寒山寺的这一道较为狭窄,且岸线曲折,易于流觞。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一百年前,有一个叫张继的书生,在这个地方写下了不朽的名篇: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千祈喜欢这首《枫桥夜泊》。
商贩们也聚成了集,吆喝声嵌在人河中,绵延数里。一支支灯笼洒下淡黄色的光把一个个摊子照亮,连起来仿佛通体透亮温暖祥和的如意。
各种各样琳琅的商品,苏绣剪纸泥人玩具,还有五花八门的点心,就连只有在七夕节乞巧市上才有的巧果和一些本在这个时令吃不到的糕点,也不可思议的出现。这些个馥郁着江南气息的摊子,又在桂花飘香的岸边,特定的日子和地点,一鳞半爪也透着些些诗意和禅意。
“扶摇,你瞧这个攒珠发簪怎么样?”千祈拿着一枚镶着宝蓝色石玉的簪子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女儿态毕露。扶摇轻咳了一下唤了声“公子”,千祈才把他它放下,抿了抿嘴,拉起她逃开了摊主异样的目光。
才子书生倒不比游集听诗的人少,眼前密密麻麻的人们,一打眼便能看到几个素衣儒服佩玉摇扇的青年才俊。
待到夜幕完全笼罩,岸边一排杨柳树上挂着的写满诗歌的灯彩被齐齐点亮,有人把排满酒杯的盘子放在了上游,诗会开始了。
大家开始向河边涌动,扶摇护住千祈游鱼般穿梭于人群,挤到了河边,两人转身看着后面大呼小叫推推搡搡的人们,真担心会被挤进河里。
即使是在那黑压压如乌云一般的人团中,仍有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其中穿行,不似千祈扶摇那样有着娇小的身材,似乎是身法了得。
那人本就魁梧,又在夜间带着斗笠,于人群中分外惹眼。青色的笠像是一叶在大江风浪中畅行的扁舟,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千祈的视野里。
拥挤的人群逐挤去了上游。那些酒杯流过去还要些时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如此热衷于抢一个可以早些一展才华的席位。
眼前只剩下了寥落人疏的市集,本来温煦的淡黄色柔光此刻也令人倍感凄凉。
呵......喜欢戴这种青箬笠的人......还真多啊。
终于,千祈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向了苏州河。清冷的河水倒映着明亮皎洁的月光。
扶摇在一旁默默不语,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小姐每当想哭的时候都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吐出轻轻的叹息。
冷风像是一阵遥远的回音,吹来生命中记忆的镌刻,那些记忆,仿佛烟尘般一瞬间扑上面来,让她无法呼吸。
四年前的这时,春意盎然的长安。
父亲慕容南风带着千祈回来小住,还要布置一些家业。
纵使南方战乱再过严峻,也好似触及不到这里的繁华,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
那时的长安城里到处怒放着羞答答娇滴滴的浅色杏花,满城的杏花树招摇来漫天杏花雨,纷飞了这座城池的春天。
长安城长兴坊中的慕容府,珍楼宝屋飞檐反宇,不似苏州城的府邸那样使人舒心惬意,也不过房室七间,却金铺屈曲极度展现着慕容家的富实与奢华。
千祈走进了院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然后问扶摇说:“这是咱家吗?”
扶摇与碧落相视一笑,对千祈说:“是呀,只不过比咱们离开时又阔了不少。”
三人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但更似姐妹,千祈比扶摇小一岁,比碧落长一岁。小时候喜欢在府中的院子里玩闹,在一棵龙爪柳粗大的枝干上竖起秋千。三人里千祈荡的最高最棒,荡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长街中普通人家孩子们的春容满面。站在蹬板上,有时放开胆子竟然松开一只手,在扶摇和碧落的惊呼声中,盈盈荡到了最高处,伸着手,仿佛摸一摸天上的云。
秋千,祈千秋之福,人们说秋千荡的越高的人,就会越加感到幸福快乐。
千祈的名字便被赋予了这样的含义,母亲杨如月也是荡秋千的好手,她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遇到了父亲慕容南风,本以为会永远的幸福快乐下去,却在千祈四岁那一年因病早逝。慕容南风是如此深爱着她,所以一直不肯续弦,看着千祈一天天长大,他只是把对她的爱倍加投入到女儿的身上。
那些年住在漏雨的旧宅子里,千祈降生在那,母亲去世在那。七步小屋,十步小院,院子中也有一棵龙爪柳,树上竖着的秋千是千祈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那些记忆时常化作一页残梦,梦里千祈坐在秋千上,对着身后如花般的女子牙牙的喊着:“娘亲,飞飞。”
那时慕容南风的生意刚刚起步,为了让千祈母女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能住上不惧风雨的大房子,他拼命的忙着生意,陪伴她的时间又越来越少,只有因患腿疾早已妻离子散的大伯来照顾她。好命赶上了那几年朝廷抑商政策的松弛,几经周折终于拢下了长安城和周边几个郡县的粮布生意。
千祈七岁那年住上了新房子,后来又搬进了这个极尽奢华的慕容府,可是铺就满地的大理石地砖,在眼光的照射下让她有种眩晕感。磨砖对缝的高墙,穷雕极饰的房室还有空阔的院落,总让她觉得生活在这里太过于无味,太孤单。
直到第三年的夏至,慕容南风见女儿郁郁寡欢,便和她聊着琐事,后来千祈对父亲说她并不喜欢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喜欢那所不大,却又温馨的小房子,而父亲却带着她搬到了苏州。
时光如隙间白驹,四年前的千祈又一次踏进长安慕容府。然而彼时的她对这里再无留恋——大伯去年过世,带给她欢乐的那颗柳树也在去年枯死了。
前尘往事,滞留在了一个已故的年月里,追忆起来也不见得清澈如昨,包括欢乐在内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已故去,成了故地、成了故人、成了故事。
千祈感觉自己像是失了方向的鸟,像是找不到家的小虫,像是丢了魂魄。
这一整天千祈都默默不语,待到入夜后,又偷偷的翻出了高墙。
那一晚的天空上没有云,夜空很干净,月亮被众星捧着,仿佛倍加明晰,月华如水般洒在身上,夜风吹拂,若透体而过,使得千祈不禁抱紧了双臂。
四下寂静,似乎连青蝉也不敢鸣叫,远处几家门前错开的灯笼放出微微的亮。
千祈第一次走在无人的街道,竟不觉的害怕,抬头仰望远空的明月,忆起了大伯讲过的“吴刚伐桂”和“嫦娥奔月”的故事。她总天真的以为两个故事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一个孤独的男子和一个寂寞的女子,在远离人间的天上,终究会撞见而产生一段永恒的爱情。她还记得月亮有好多好听的名字,冰魄婵娟玉兔广寒,可她还是喜欢“桂宫”这个名字。桂树和广寒宫,吴刚跟嫦娥,松花配桃红,燕侣莺俦,多么般配的一对。
千祈凭着记忆,哼着小调向着老宅的方向走,手中握着一直小心珍藏的铜钥匙。
长安城的坊室规划井然有序,规整的像个棋盘,大大小小的“坊”星罗棋布,还有东西两个“市”,坊和市都有着又高又厚的墙,用以出入的门在戒严或者其它特定的时候需要关闭。这就是人烟浩穰的大唐国都,人们在各种各样的规矩中生活,生活的那样规矩。曾经人们就连找处酒楼歌馆也需要跨几个坊区,不过现在,规矩们松弛了不少,坊市界限不在那样明显,逐渐一些小户把商铺开进了坊区,时时也有小贩和胡商们在坊间游走。
千祈听说几十年前——他父亲与伯父还住在蓟县的时候,长安城要比现在还要繁华不知道多少倍,后来皇帝逃去了蜀地,黄巢义军占领了这里,士兵大肆屠杀百姓,长安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人口锐减,过了这么久才逐渐恢复起来。
慕容府在长兴坊,而老宅在安仁坊,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需要穿过坊门,还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老宅临着荐福寺,寺里的小雁塔也是千祈小时候的乐趣,明明知道有十五层,可那时的千祈仍喜欢不住数着,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一遍一遍乐此不疲,仿佛那是她的心爱之物。就连寺里的老和尚也说她与佛有缘,还送了她一串小佛珠,被她一直戴在手上。
每天看着来往拜佛烧香的京城高官,还有佩紫怀黄的大贾,也算是那时候的一种乐趣吧。
小心翼翼的迈进了安仁坊里,仍旧不见一人。望见小雁塔就在前面,千祈加紧走了几步。
“喂,你是什么人?”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后传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恍若惊梦,吓了千祈一跳。
千祈回过头望去,确认了发出声音的不是鬼,于是昂起头反问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一步步的向她靠近。
在月亮和灯笼放出的微光里,男子的容貌和魁梧的身材愈发显得真切。她迎上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对如墨玉般深沉的瞳孔,被两道英挺的剑眉衬托着,仿佛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魄。
男子停在了她的对面,后背上除了一把宝剑还挂着一顶青箬笠,穿的是缂丝的对襟衣。
两人间隔仅有一步之遥,千祈还是第一次和陌生男人面对站着,所以胸口仿佛像是有小兔子在调皮的跳着,羞红漫上了面颊,可她仍不示弱般的看着他,高昂着头,满心戒备。
“你不知道有宵禁?”男子问道。
见她只是眨着眼睛半天沉默不语,男子刚欲说话,却见千祈摇了摇头,蓦地,又点了点头。
男子被她气乐了,笑着问她:“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千祈柳眉微微蹙着,支吾道:“不、不知道。”
她只听大伯说过,为防止有人在夜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唐律》里有规定,不许人们在天黑后出门,可是宵禁令和这两个“坊”没有什么关系啊——北面受着万年县管辖,南面受长安县管辖,而这两个地方又处在中间的“有利地势”,所以管理比较松懈,根本没有人巡夜,一直以来半夜在大街上闲逛也是没有人管的。
千祈瞥了一眼他身后宝剑露出的一截剑柄。禁止普通百姓携带兵器的规定倒是一直有着,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身份。她缄默着,脑袋低低的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边疆战事吃紧,当然要严格些了!”他见千祈仍低着头,一丝诡谲的微笑浮上了嘴角,“这个......虽然你不知道有宵禁,不过你犯了夜必须去我们那里受训,再领二十个板子,长个记性下回别出来了。”
千祈猛然抬起了头,惊恐的看向他突转严肃的表情,在他那墨玉般深沉的瞳孔里,看不到半分玩笑的意味。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很快就流了出来,支吾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不想挨板子......”
那男子本来心里暗自窃笑,可看她突如其来的泪如雨下,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哎!你别哭啊喂!”女人还真是麻烦啊......
“呜......呜......”
突然间,男子的左耳警觉的动了动,下一秒一把将千祈环腰抱紧,在她发出惊呼声之前便捂住她的嘴。轻轻一跃,男子抱着她跳上了房顶,又按住她使她伏在了瓦上,接着也趴在了她身边。
“别出声。”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两只手仍按着她的嘴和背部。
千祈只觉得被他按着的两个地方像是燃着两团火,起先还奋力挣扎,但她明白了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便老实的趴在那。
不一会,下面走过了一个司鼓的更夫,又一会,走过了一对带刀的巡夜。
他是谁呀?千祈越发对他的身份好奇,刚刚大概只是骗她,他定不会是官府的人,那他是?......小偷?敌国奸细?......总不能是采花大盗吧?!
见那些人走远,男子终于松开了手。
“救——”
未等千祈喊出来,那男人皱着眉头又把手掌拍按了下来,千祈本要说的话仅变成了两声又小又闷的“呜”。
千祈用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瞪他,瞪了一会又哭了出来。
“哎呀,真脏!”男子松开了手,坐起身在衣服上胡乱蹭着。千祈也红着脸坐了起来,抬着杠似的小声嘟囔道:“你的手才脏呢......”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是勇敢还是痴呆,都“落到”别人手里了还敢出言顶撞,不过多半是脑袋不好使吧,不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有宵禁,大半夜还跑出来乱逛。
“脏么?可能是解了手没弄干净吧。”男子若有所思的说。
“你!”千祈的脸更红了,好在夜深人静没人注意到。
“我?”
“呜呜——”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男子翻着白眼,暗叹孔子不愧是圣人,这话真精辟。千祈哭着仍不忘与他讥诮:“在骂你自己!”
回骂的倒也是精妙,那男子又一次被气笑了。但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添了几分楚楚可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作为朝廷安排在这里暗中彻查敌国探子的特使,他本不该含有太多额外的感情,可是今天只是看她可爱,便与她逗了逗......
他摇了摇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对千祈一本正经的说:“姑娘,我不与你闹了,我真不是坏人,你要去哪我送你好了,不然被巡夜的逮到了就真的要去挨板子了。”
千祈渐渐停止了抽泣,从腰封里抽出帕子擦了擦哭花的脸,轻轻的“嗯”了一声,吸了几口气,说:“我哪都不去了,你送我回家吧。”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叫丘凤歌。”本该报出假名的,可这次却没有。
千祈红着眼睛想了想,道:“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丘凤歌么?”
丘凤歌惊愕于千祈读过李太白那句藏有这个典故的诗句,一时竟忘了回答她。
“丘凤歌”这三个字是矛盾的集合。“丘”和“凤歌”是一对矛盾,人和名字又是一对矛盾。他从小就有着做官的梦想,“抓周儿”的时候也拿的印章,父亲说他“必承天恩祖德,官运亨通”。果然,他进京之后因为文武双全被皇帝赏识,于是暂先安排他在太原大理寺做一个正四品的少卿,手下一干跟着吃饭的个个身手不凡。
千祈见他没答话,撇了撇嘴,道:“我家长兴坊的慕容府,麻烦你了。”
丘凤歌又一个惊讶,急问道:“你是......慕容老爷的......?女儿呀!”千祈自豪的笑着说,“我叫慕容千祈,秋千的千,祈福的祈。”
丘凤歌被吓到了。
两人踏着月色向长兴坊缓步走着,一旦附近有人声,丘凤歌便拉起千祈跳上房顶。他那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异常的灵敏。
躲了几次之后,千祈开始暗自窃喜,庆幸自己好人好命,来时走了那么远的路都没撞上个巡夜的。
“你轻功这么好不去做飞贼都屈才了。”千祈挖苦他,而他只是白了她一眼,表现的非常不屑去反唇相讥。
千祈心里暗想着,他若真做了飞贼反倒是屈了才,活活白瞎了他这一副好皮相,千祈好奇的追问他说:“你这么厉害到底是干嘛的?”丘凤歌傻笑着,然后挑着眉毛对她说:“说出来吓死你啊!我在大理寺混的!哦!原来是和尚呀!”千祈明知大理寺是司刑狱的,可就是不想让他太得意。心下暗自推测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名号挺大,不是一般人敢冒名的。丘凤歌的嘴角不住抽搐,又奈何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大理寺”,正纠结的“抓耳挠腮”呢,旁边千祈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丘凤歌明白自己被作弄了。
到了慕容府的南墙,千祈本想与他就此别过,从留出来的绳子自己攀回去,却哪知丘凤歌又一次抱起她,倏地跃进了院子。
千祈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一整晚脸上都火辣辣的,像是一直被浸在了开水里,又热又不敢喘气。
“喂,我走了。”
“哦,再见......谢谢,谢谢你。”千祈红着脸与他告别。丘凤歌关照她道:“下次天黑就不要出门了。”
“嗯。”
丘凤歌又挑了挑他那英挺的剑眉,而后轻盈的翻了出去。
月明依旧,千祈发了一会呆,见府内一如离开时那样安静,没有异样,便悄悄的潜了回去。困意席卷上来,和着衣服,拉开了被子直接倒在了床上,一不小心倒的太猛,脑袋撞在了自己的鹿纹白瓷枕上,疼了半晌。
再一次见到丘凤歌是在数天之后。上襦下裳一身碧青色的千祈正翘着腿,手里甩着腰间的荷包的五彩线绳,躺在房顶上头看天边的云。
那时长空寂寂,偶尔有青鸟啁啾。一片片洁白就挂在那上头,慵懒的安静。千祈饶有趣味的看着——看云起云穷,看云过天空,那样的悠哉和平淡,辗转而过,却是纤云弄巧,以那微妙让人难以捉摸的变幻,映射无常世事的变迁。
碧落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小姐小姐”的低声叫了两下,可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竟然没理会她。碧落情急之下连名带姓的喊道:“慕容千祈!”
千祈突然坐了起来探身瞄着下面的碧落。碧落急忙道:“老爷过来了!啊?”千祈下了一跳,忙弯腰去摸支在檐边的梯子,却不料踩在瓦片的缝隙中,扭了一下,脚底一滑,便向下摔去。
“哎呀——”碧落惊叫了一声,别过头不忍向那个方向看。千祈也紧闭着眼睛,丈把高啊,青石板啊,一瞬间她想到了不能让脸先落地,可是屁股先着地也很疼呢......想着想着,只觉身体一轻,摔在地上应该有的疼痛感并没有随之而来。
碧落转过头来,发现有一抹绿色“躺”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缓缓睁开眼睛,千祈看到的竟然是丘凤歌那张英俊,此刻又仿佛市井街边无赖的嘴脸。
“你——”千祈脑袋一片空白,惊愕之余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大白天的......
“哈哈哈。”丘凤歌看着怀中的人儿俏脸润红,朗朗的笑着却又忍不住开始“调戏”她,笑逐颜开说,“你害什么羞呢?又不是没让我抱过。”
千祈恨不得找个地缝把他塞进去。
“你放我下来!”千祈恼羞成怒。
丘凤歌笑着放下她。
千祈一边瞪他一边整理着弄乱了的腰绳结穗,突然想到什么,讶异的目光直视他,“你怎么在这?!”
丘凤歌只是笑。
这时候慕容南风和一个千祈不认识的中年男子一起走了进来,刚听到女儿的惊呼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这会看到了几人都平安无恙,方吐出了一口气。
“刚怎么了?”见女儿低着头,慕容南风问。
“没、没怎么。”
“慕容小姐一不小心从房顶摔下来了。”
慕容南风干咳了两声,千祈瞪着丘凤歌,丘凤歌洒脱的笑着。
碧落说:“多亏了这位公子,不然小姐就摔惨了!”
千祈转过头去瞪碧落。
“祈儿?”
“昂?”
“还不谢谢丘公子?”
“呃......”千祈才不愿意谢这个无赖,于是沉默着不敢再看慕容南风严肃的表情,压低着视线看他穿的那袭华裘,看金丝,看袖口,看花饰。千祈在心中叨咕着:慕容家真有钱呐,真有钱呐。
这时候传来了慕容南风身边那个男人的爽朗笑声,那人对他道:“慕容兄,拘泥于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啊。”
“对啊,慕容伯伯,举手之劳而已。”丘凤歌傻笑着附和。
“嘁——”千祈别过头去。
“慕容老弟,这便是令爱了?早闻慕容兄有女,生的国色天香,今日见来确有其事。”
千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起这个男人来,看样子年龄大概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戴着硬脚幞头,穿的是大红色金丝曲领襕袍。
“丘兄过奖了,只是我这个女儿让我宠坏了,不懂礼教,让兄长耻笑了。”
“诶,哪的话,我可是知道千祈丫头自小好读书,大有咏雪之慧!”
慕容南风示意千祈过来,对她介绍道:“这位是户部侍郎丘胜大人,我的故友。”千祈郑重的对他行礼道:“丘伯伯好。丫头不必多礼。”那人笑吟吟的看着千祈,又转头对慕容南风称赞道,“慕容兄啊,我若得女如斯,此生也无憾了!”慕容南风摇头苦笑道:“就是个疯丫头。”
丘胜看着千祈,百般怜爱,又指着丘凤歌对她道:“丫头,这是凤歌,要比你大五岁,现下在大理寺做少卿。”
“知道。”
“你们认识?”
“啊?不认识不认识。”
“对啊,我们认识。”
千祈和丘凤歌两个人一同说着。千祈飞快的瞪了他一眼,丘凤歌忙道:“独是我认识慕容小姐,知晓她温文尔雅罢了。”
算你反应快。千祈赞许的目光仿佛这样说。
那当然。丘凤歌笑着看她。
这时候扶摇过来称酒食备妥,于是慕容南风招呼大家去“百味轩”用膳。
饭后众人在花厅吃茶话闲。
千祈和丘凤歌坐在下位,二位长辈坐在正位聊着慕容家的生意,然后他们聊到了牙侩,又聊埠头,最后聊到漕运。说到近年来漕务繁杂,主持京杭运河漕运工作的转运使李密大人年事已高,即将告老......
千祈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觉得乏味,于是盯着花厅一侧屏风上的图案看,她压根也没留意自己家的花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漂亮的一扇子屏风,于是来了兴致。只见第一扇上头画着一支竹,一支梅,题字“竹梅双喜”;第二扇上头画的松树跟白鹤,题字“松鹤长春”;第三扇上头画着杏花和燕子,题字“杏林春燕”;第四扇上画着园蛛,琵琶,蒜和菖蒲,题字“天中集瑞”。看了一会她便又没了兴致,于是又转过头看正在喝茶的丘凤歌。
丘凤歌喝茶时的样子很好看:他用左手托着带有“蔓草纹”的青瓷茶盏,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压捏着杯盖,先是微微揭开,深闻茶香,似是很享受般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而后用杯盖拨开浮在上面的两片茶叶,继而浅啜一口徐徐咽下,过了一会,方喝一大口,却仍未将茶汤饮尽,只是自顾自的斟满。几杯清茶喝下去,没有一个动作重复或者拖泥带水,有些像个超然物外的隐士。
纵是千祈如此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也没有被他注意到——也可能是他注意到了却没理会她,仿佛吸引到的只是这清香的茶味。
慕容南风见他在品茶,于是问道:“凤歌贤侄,你觉得这‘期颐茶怎样?”
丘凤歌放下茶盏毕恭毕敬的答道:“小侄喝过之后,发现它第一杯苦涩,第二杯如水,只有喝过三杯才能尝到甜味。我以前从未尝过这么神妙的茶,就连它的名字也未曾听过。”慕容南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这茶只产于蛮夷铁公山的悬崖峭壁之上,罕见之至,年仅十数株,你自然不会听过,今年产出的茶又都进了我慕容府,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
“也有个喜欢喝着它参禅悟道的和尚给这茶取了个别名,叫做‘苦禅’。”慕容南风喝了一口茶,接着又道,“不知道凤歌贤侄喝了它之后是不是也悟出来什么了?”
丘凤歌凝神思索了一会道:“是苦尽甘来吧。这茶本来很苦,可是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舌上的味蕾被苦味麻痹,再然后便适应了这种味道,随后尝到的将不再是苦味而是苦中夹杂的甜味了。小侄觉得,为人一生,俯仰一世,只有历尽伤痛,吃下苦楚,日后品味个中滋味,才会比常人更能知道何为甘甜。也许‘期颐’这个名字也是想说这个道理吧,毕竟人间的一百年里,总要有一些波折,度过了那些苦难才享受的到长久的安乐。抑或因为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所以后来遇到的事情都算不得什么困难,反而享受着生活的苦难带来的十足快意,这也是一种长安。”
慕容南风喝着茶沉默不语,心里却暗自称奇。丘胜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祈和侍茶的扶摇碧落也对他刮目相看。
叹出一口气,慕容南风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茶盏,说道:“祈儿小时候我们的日子还不好过,风里来雨里去那么些年吃了不少苦,终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每当喝着这茶的时候,我就总这么想。只可惜她娘去的早......”
“爹!你别说了。”千祈打断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女子,当年若不是随着父亲私奔出来的话,留在书香门第,依媒妁之言,说什么也会嫁一户大人家的吧。只是她的余生仅在穷苦中度过,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吃青菜叶米饭汤,白天他去货仓做账房,她在持家之外还要做一些刺绣去市上卖些钱。
千祈把一切都归罪于父亲,是他没能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当千祈随父亲搬入新房子的那天,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些,而第一次同父亲发脾气。所以这件事便成了父女两人感情间的罅隙。
千祈一口喝下了整杯苦茶,却不知是喝得太急还是因为茶味太苦,她咳了半口出来,弄湿了前襟的诃子跟敝膝,于是她急忙抽出丝帕来擦拭。口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苦味。
她想起某个晚上的梦,那个梦那样的翔实,她不知道那是梦还是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穿着打着补丁又褪了色的高腰裙,虽然面黄肌瘦,可是仍旧喂着三岁的女儿吃着一碗瘦肉粥——那是她典当了她的大袖纱罗衫——她唯一一件完好的衣服换来的钱买的,而她却毫不在意那一件衣服,只道是那样大那样长的袖子做起活来不方便。那个女儿似乎非常懂事,让她也吃那碗粥,可她却不吃,只是笑着。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一阵子和风,暖洋洋的。吃过粥后她带着女孩玩秋千,欢快的声音便弥漫在了整个院落。
直至梦醒,她唯一想不起来的就是那女子的容颜。所以她永远都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凤歌看向千祈,不知道她望着手心里的帕子在想些什么,觉得这个羸弱如一张薄纸的女孩眉那宇间始终郁结着一种忧伤,有些落寞。
慕容南风知道自己不自觉提到了家里的忌讳,知道那是女儿的伤痛,可那又何尝不是他心里万千愁苦浓凝的伤疤?一时间厅堂里只是静默,丘家父子也觉得气氛尴尬,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苦味在嘴里散去,千祈收起帕子轻轻地动了动舌头,突然发觉虽没喝到第二杯和第三杯,竟然也尝的到淡淡的甜味。千祈轻笑出声,厅堂仿佛一下子暖了。
丘胜与慕容南风聊上了南方的茶叶生意。
“爹,我要去街上走走。”
慕容南风终不放心女儿独自外出,瞧了一眼凤歌,用着询问的语气对她道:“还是让凤歌陪你出去吧。”千祈点了点头,他又询问丘胜。丘胜笑道:“我儿还未尝够你这好茶呢。”慕容南风亦笑着说:“待他日凤歌入赘我慕容家,这茶随时都可以喝到。”
丘凤歌嘴里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千祈瞪遍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包括在一边偷笑的扶摇碧落,转身出了花厅。
放下茶盏,对高坐的二位不正经长辈施了一礼,丘凤歌追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
丘凤歌见她只是一直大步走在前面,也不理会他,于是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那茶真挺好喝的。”
千祈仍不理会他,丘凤歌坏笑起来,“我突然有种冲动,为了这茶将就着娶了你啊。”
千祈黑着脸停下脚步,待他慢悠悠的跟上来,然后抬起脚狠狠的对准他的脚尖跺了下去。而后不顾他叫的撕心裂肺,径自向前走,只是心里暗想,是不是有哪个妓院也收男人的,应该给他茶里下药,绑了卖过去换银子,再拿那些钱救济贫困老百姓。唔,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比别的男的多卖些钱吧......
丘凤歌一瘸一拐的跟上她,只见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依旧是那晚的那条街,因为这次是在白天,所以街道略显得热闹了些。屋檐下纳凉的老人,追逐过街的孩子们。虽然是天子脚下,可是熙和过于肃穆,长安城的规矩唯独没有束缚人们追逐安逸,享乐生活的本能。
“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哪那么多问题,又不是卖你去......”
“去什么?”
“没什么!”
丘凤歌一头雾水的跟着千祈折进了荐福寺旁边的一条巷子里,遥遥的看得见一个院子里种着高大的龙爪柳,千祈在那个宅门前停下了脚步。
“呐,就是这里了!”
丘凤歌望着木头门问千祈道:“这是什么地方?”千祈说:“这是我家的老宅子。”
她从怀中拿出铜钥匙去开锁头,可是皱着眉毛左拧右拧半天,铜钥匙仅仅插进去半许。千祈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不是原来的锁头了!”丘凤歌上前掂了掂锁头,又看了一样锁孔,对她说:“把你的发簪给我,我能开。”
千祈想都没想,旋即就把发顶那一支旒苏的珠玉金步摇抽了出来,满头乌发如瀑般泻下,服帖的散在身后,垂到了腰间。在心里暗叹了一句,丘凤歌接过步摇,伸到了锁孔里,轻轻的拨动了几下,缀在旒苏上头的珠玉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再抽出来的时候,锁已经开了。
千祈道了声“谢谢”,接过他递回来的步摇赞叹道:“你真厉害。”丘凤歌得意的挑着眉毛说:“这算什么,一会我教你,一学就会。嘿嘿,好。”
千祈推开早已剥落红漆的木门,迈进了四壁萧然的庭院。
一棵约莫百年的大树,一个看似不大里头空空如也的正房和几个堆满杂物的耳房。厢耳、廊庑与院门围成了被岁月光阴蒙上轻尘的小院。
丘凤歌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而此刻千祈的眼里只有那颗龙爪柳,看它垂下来的一条条柳枝绿意正浓,粗大的主干歪斜出粗大的枝干。明媚的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漏了下来,清晰的在树下,那片落满枯叶土地上投成光斑,清风吹的柳枝轻摆,一粒粒光斑似是水波荡漾的涟漪。
院子中的黄土地上星散着上个秋天掉落的枯叶,还有些被风吹进了空旷的屋子里。褪了色又干枯的叶子,和树上浓重的绿对比强烈,轻轻地踩到便碾成了尘土。
千祈从厢房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把扫帚,丢给了丘凤歌,“呐,扫叶子。”丘凤歌接过扫帚,“扫完可有什么打赏?”
不再理会他,千祈上前抚摸着树干上龟裂开的树皮,碰触着那些被她熟稔于心的痕迹。只是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树还是那颗树,可是没了树上娘亲的秋千和树下大伯的藤椅。几十年的盘根错节,树越长越高,越来越粗壮,而她的执念也如这棵树般在这里根深蒂固。
千祈微笑着,目自翕张,仿佛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一直想呢,倘若将来能嫁人生子,我就回这里生活,我要亲手在这里束秋千天天玩,有了孩子就带着他玩,我老了就看着他玩......”挥舞着扫帚扫叶子的丘凤歌“噗哧”一声乐了:“你这些想法怎么那么傻啊?”
“也许吧,我就是总爱干些傻事。”
丘凤歌凑到她身边,小声问她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例行公事,为了确保你不是敌国探子而好好盘问盘问你呢?”没等她说话,丘凤歌自问自答说:“因为没见过谁会派这么笨的探子啊。”
千祈见他嘲笑完自己,乐的合不拢嘴,于是气的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腹间,连皮带肉的拧了一下。
“哎呀你掐我!”
千祈越想越来气,两只手像是铁夹子一样不住的在他身上拧着,嘴里嘟囔道:“掐你掐你掐死你啊!”
原本清冷寂静的小院略显热闹了一些,两个人这样闹着,笑意盎然。
“我降了我降了。”丘凤歌举着手,连带着也举起了扫帚
“我的战利呢?”千祈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我刚答应教你怎么开锁头的!”
“好啊好啊,你教我。”
丘凤歌丢掉扫帚接过步摇又拿起锁头,在她面前示范起来,把要领讲给她听,千祈学着他的样子,可是怎么都打不开。
“哎呀你还真是笨呢。”
“你才笨呢!”
......
一阵子暖风卷起了旧年的落叶,摇曳着木门,吹进了空无一物的屋子,又缱绻在院子里,抚弄着千祈额前的细发和丘凤歌的幞头上的飘带,柳枝也随着暖风欢快的摇摆着,树下似是涟漪一般的光影,漾出一片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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