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汇的?”苏妩凑过来看,“十万贯够买半座西市了。”
柳莺端着茶过来,发辫上的绢花落在信纸上。
她歪着头看了会儿,突然说:“阿砚哥哥,这信背面好像有字!”她轻轻翻过那张写着“陈昭”的密信,阳光透过薄纸,背面隐约有几个小字。
陈砚接过信,对着光仔细辨认。褪色的墨痕渐渐清晰——裴慎之。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纸页在陈砚指腹下微微发颤,阳光穿过窗纸在“裴慎之”三个字上投下蛛网似的裂纹。
他记得半月前替李参军誊抄兵部公函时,末尾那笔力遒劲的“裴慎之”——左司郎中,两榜进士出身,去年冬月还因弹劾盐铁使贪墨被太宗当面褒奖过“清廉刚正”。
“阿砚哥哥?”柳莺的声音像春茶里浮起的茉莉,“你手在抖哎。”
陈砚猛地回神,指节在桌沿轻轻一叩,将字条往袖中带了带:“莺儿去灶上看看蜜饯蒸好了没,苏娘子要的桂花酿得添把火。”少女蹦跳着跑开时,发辫上的绢花扫过他手背,带着茶肆特有的茉莉香。
“裴大人是东宫旧人。”赵伯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佝偻的脊背在门框投下细长影子,“当年秦王与太子争位时,他在詹事府当主簿。
李参军...是秦王旧部。“老掌柜搓了搓皴裂的手掌,”小砚,这潭水深得很。“
陈砚望着茶肆外飘起的酒旗,西市的喧闹声像隔了层毛毡。
他想起周县丞被押走时,那辆马车上二十箱金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善堂的米粮、克扣的军粮,原来都顺着这条线流进了更高处。
指腹摩挲着袖中字条,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赵伯,今晚我去裴府。”
“使不得!”赵伯的旱烟杆“啪”地敲在门框上,“那是尚书省大员的宅邸,守卫比县衙多十倍!”
“顾姑娘教过我扎纸人引火。”陈砚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纸灯,竹篾骨架糊着薄棉纸,“火药粉掺了榆树皮,烧起来烟大。”他想起昨日在终南山,顾瓷用哑语比划“纸灯要轻,风往哪边吹”时,眼底的担忧——可这是唯一能引开守卫的法子。
赵伯的旱烟在嘴边悬了半晌,终究长叹一声:“后巷第三家米行,王屠户的儿子在裴府当杂役。
戌时三刻,送菜的马车从角门进。“
月上柳梢时,陈砚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混在送菜的队伍里。
裴府朱漆大门前两盏气死风灯照得青石板发亮,门房举着灯笼逐个检查菜筐,陈砚弯腰搬酱菜坛子时,纸灯顺着袖管滑进筐底,指尖触到坛沿的盐粒,涩得发苦。
“走快点!”门房踹了踹他的小腿,陈砚踉跄两步,跟着队伍拐进侧院。
后厨飘来炖羊肉的腥气,他趁人不注意溜进柴房,纸灯在掌心焐得温热。
按照顾瓷教的,他捏碎灯芯里的火药包,划亮火折子——棉纸腾地窜起橘色火苗,烟柱裹着焦味直冲夜空。
“走水了!
侧院走水!“守卫的喊叫声刺破夜的静谧。
陈砚猫着腰穿过游廊,靴底碾过被踩碎的石榴花。
书房窗纸透出昏黄灯光,他摸到窗棂下的青砖,那是方才送菜时瞥见的——第三块砖缝松,轻轻一撬就露出半掌宽的空隙。
案头摆着笔墨未干的奏疏,陈砚扫了眼开头“臣裴慎之谨奏”,喉结滚动两下。
抽屉深处有本账册,封皮烫着“善堂年贡”四个字,翻开第一页就是“贞观三年春,银十万贯”,字迹与茶肆那张字条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