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有个打更的瞧见——“他故意拖长调子,”二十辆马车往城南去,车帘缝里露出双小胳膊,白生生的,还挂着血!“
酒客们的酒碗“当啷”砸在桌上。
卖胡饼的老张头拍着大腿骂:“我说那善堂的米怎么总不够分!” 穿襕衫的书生攥紧了拳头:“这等事,御史台为何不管?”
陈砚缩在角落的酒坛后,喉间发紧。
他摸了摸怀里的第二份账册——老周应该已经过了潼关,扬州的盐商最恨裴家垄断漕运,这把火,该烧到江南了。
接下来的七日,陈砚成了西市最不起眼的卖炭翁。
他每天天不亮就挑着炭筐蹲在裴府后门,看那辆黑帷马车准时辰时出城。
车厢封得严严实实,车底却总沾着城南驿站的红土——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二十八个红土印子,每个印子对应一个被运走的孩子。
第七日清晨,陈砚往炭筐里藏了根细针。
当马车碾过他脚边的炭块时,他弯腰捡炭,针尖轻轻一挑——车帷布“刺啦”裂开道小口。
“吁——”车夫的吆喝声在半道响起。
陈砚缩在路边的草垛里,看着两个护卫跳下车检查。
他猫着腰绕到车后,顺着裂开的布缝钻了进去。
霉味混着尿骚味扑面而来。
陈砚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六双眼睛——三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小的那个缩在角落,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
“哥哥...”小女孩颤抖着伸出手,指甲缝里全是血。
陈砚的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他解开自己的棉袍裹住孩子们,摸到车板下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册,最上面一页写着“杜侍郎 三月十六 童奴三十”。
“快走!”车夫的脚步声近了。
陈砚把账册塞进贴胸的位置,咬着牙钻出车厢。
他在雪地里滚了两滚,沾了满身泥,等护卫骂骂咧咧重新上路时,他已经抄近路跑回茶肆。
“阿柱!”他踹开后门,正撞见柳莺蹲在地上糊纸灯。
十六岁的少女抬头,脸上沾着浆糊:“阿砚哥哥,我把‘百鸟朝凤’的灯修好了,你说要引巡夜的...是不是今晚?”
陈砚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触到她耳后新添的抓痕——定是方才公差冲进茶肆时她护着话本被抓的。“今晚。”他说,“你点着灯往城南驿站方向走,看见穿飞鱼服的就喊‘救火’。”
柳莺用力点头,把纸灯塞进他怀里。
灯面上的凤凰被她重新描了金,在火光里振翅欲飞。
子时三刻,城南驿站外的老槐树上,“百鸟朝凤”的纸灯飘得老高。
陈砚带着阿柱缩在草堆里,看着巡夜的差役打着火把跑过来。
为首的差头掀开马车帷布时,他听见小女孩的哭声炸响在夜空里:“阿娘!
阿娘来救我!“
“大胆!”裴府的护卫抽出刀,刀尖却在离陈砚咽喉三寸处停住——差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魏大人的人方才递了话,这案子...得见光。”
陈砚望着天空飘起的雪,突然笑了。
那些被塞进马车的哭声,那些沾着血的长命锁,终于要晒在贞观的太阳底下了。
次日清晨,茶肆的茉莉香里混着哭嚎。
二十多个妇人跪在驿站外,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眼泪把雪水都染浑了。
陈砚站在二楼窗边,看见裴慎之的马车撞开人群,车帘里伸出的手攥着块玉佩,砸在雪地上摔得粉碎。
“阿砚哥哥。”柳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