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仓库门口连个歪歪扭扭的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虚掩着。
吴凤娟盯着那门缝，看到不断有人影贴着墙根，像泥鳅一样滑进去，又有人影匆匆闪出来，脸上都带着一种做贼似的警惕。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怀里的红布包，那硬邦邦的银饰硌着她的肋骨，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声音大得她自己都听得见。这就是黑市。
退缩的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肚子里那个小小的存在，和脑子里那碗热气腾腾、红油翻滚的麻辣烫给压了下去。
她咬了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压低身子，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侧身挤进了那道门缝。
门内光线猛地一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咳嗽出声。
有东西发霉的酸味，有人身上长久不洗澡的汗臭，有劣质烟叶燃烧的呛人味道，还夹杂着生肉、烂菜叶子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混成一团浑浊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这旧仓库里面比外面看着大得多，但此刻却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临时摊位和黑压压的人头挤得水泄不通。
光线极差，只有几扇高处的破窗户漏下几缕灰蒙蒙的天光，照得底下人影晃动，鬼鬼祟祟，更添了几分压抑和紧张。
人挨着人，肩膀擦着肩膀，说话声都刻意压得低低的，像无数蚊子在耳边嗡嗡叫。
吴凤娟眼角快速扫过，摊位上东西真是五花八门，啥都有。
有人把布兜子掀开一角，露出金黄的小米或者白花花的面粉；
有人小心翼翼地展示着几枚鸡蛋，或者几张皱巴巴的布票、肉票；
还有人面前摆着拆开的旧手表零件、缺了旋钮的收音机；
更隐蔽的角落里，似乎还有人在交换着更敏感、更禁忌的物品，交易双方连眼神都不敢多接触，钱货两清后立刻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戴了层面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吴凤娟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一只手紧紧护住怀里的布包，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尽量佝偻着身子，让自己混在人群里不那么扎眼。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跟任何人对视，只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一个个摊位，寻找着可能收她手上这点东西的人。
这里没人吆喝，也没招牌，买卖全凭默契和暗语。
转了半天，她终于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摊。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油腻腻的棉袄，面前只摆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还有一只缺了角的瓷碗。
老头耷拉着眼皮，像是在打瞌睡，一副事不关己、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吴凤娟注意到，他偶尔抬眼时，那眼神锐利而精明，跟刀子似的，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迟钝。而且，刚才她似乎看到有人在他手里快速地塞了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赌一把！
吴凤娟定了定神，挪到老头的摊位前，犹豫了一下，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问道：“大爷……您收……收银饰吗？”
老头眼皮都没抬，像是没听见，又像是默认了。
吴凤娟心一横，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这才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银耳环和锁片。
老头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那对银耳环和锁片上扫了一眼，又迅速地瞥了吴凤娟一眼，干枯的手指伸过来，捏起耳环掂了掂，又拿起锁片，对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上面的刻字和花纹。
“东西倒是真的，”老头声音沙哑，像是砂纸在磨，“就是成色一般，分量也轻。你要换多少？”
她对行情一窍不通，只能凭感觉瞎蒙：“我想……换二十块钱。”她报了一个自己估摸着不算太离谱的数字，这笔钱应该足够她买齐初步需要的调料和部分食材了。
“二十？”老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把东西扔回红布上，重新耷拉下眼皮，“小姑娘，你当这是捡大洋呢？这点破烂，顶天了给你八块！”
八块？这简直是明抢！吴凤娟又气又急，这点钱连买辣椒花椒都不一定够！“大爷，这可是老物件，银子也是实打实的，您再给添点……”
“老物件才不值钱，现在谁稀罕这个？”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八块，要就要，不要就拿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吴凤娟看着老头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又气又凉。她知道黑市就是这样，欺生、压价是常态。可她没有别的选择，时间紧迫，她不可能在这里耗太久。
她咬着牙，飞快地盘算着八块钱能买到什么。辣椒、花椒是必须的，还得有大料、香叶这些基础香料，盐和酱油也得备一些。至于菜，只能先买点最便宜的干货，比如干海带、干豆皮、粉条……
“十块！”吴凤娟做了最后的争取，“大爷，十块钱，我马上走！”
老头抬眼再次打量了她一下，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圈，似乎在评估她的底线。
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点点头：“行吧，看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十块就十块。”
成交！
吴凤娟松了口气，连忙把红布包递过去。老头从一个油腻腻的布袋里，摸索出十张皱巴巴的票子，有一块的，也有五毛的，塞到她手里。
捏着那十块钱，吴凤娟心里五味杂陈。
这点钱，是用原主珍贵的念想换来的，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她迅速将钱塞进口袋，不敢多做停留，立刻转身挤进人群，开始寻找卖调料和干货的摊位。
黑市里的东西确实比外面丰富，但也贵得离谱。
她很快找到了卖干辣椒和花椒的摊子，那红彤彤的辣椒和散发着浓郁麻香的花椒让她眼睛一亮，但一问价格，心又沉了下去。
一小把就要好几毛钱！
“大妹子，看看我的花椒，正宗的川椒，麻得你舌头打结！”摊主是个穿着对襟褂子的中年妇女，见她驻足，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吴凤娟强忍着肉痛，咬牙买了一小包干辣椒和花椒，又买了些八角、桂皮、香叶等基础香料。
光是这些调味料，就花掉了她将近三块钱。
“大妹子，再看看我的桂皮，香得很！炖肉保证香飘十里！”
接着，她又去寻找干货。干海带、干豆皮、粉条价格相对便宜一些，她各买了一些。
看到有卖便宜的红薯粉时，她眼睛一亮，这个做成酸辣粉或者加在麻辣烫里都不错，也买了一些。
一番采购下来，她怀里抱着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但手里的钱也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淌。
十块钱，转眼就只剩下不到三块了。
这点钱，连买口像样点的锅都不够，更别提其他新鲜蔬菜和肉类了。
吴凤娟看着手里剩下的几张毛票，眉头再次紧锁。麻辣烫的灵魂在于底料和丰富的食材，现在调料虽然有了基础，但食材还是太单薄了。
而且，没有一口合适的锅，她怎么开张？
就在她焦虑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再找到点便宜货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是李红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