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王老汉挤到最前面,扯着嗓子喊:“我家的宅基契也是!
上个月说虫蛀了,原是被你们偷去造假!“卖菜的张婶子攥着半张残契冲上来:”我男人病得下不了床,你们拿假契骗他按了手印,说这是药钱,“她突然哽住,”我男人没熬到冬天。。。“
刘大福的靛青直裰早被冷汗浸透。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墙角的条凳,声音却拔高成破锣:“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我是给户房刻过印版,可那是公差!
是县丞大人。。。“
“放肆!”县丞拍案而起,惊堂木裂成两半。
他脖颈涨得通红,目光却不敢往裴砚那边扫:“公堂之上岂容攀扯?
苏典吏,你拿些市井刁民的胡话当证据,成何体统?“
苏蘅盯着县丞发颤的指尖。
半月前她翻查户房旧档时,见他总在巳时三刻借故离开,那时正是伪契作坊送浆糊的时辰。
她垂眸看向自己袖中,那里压着王典史连夜誊抄的《户房出入登记簿》,县丞的名字在每月十五那栏画着重重的圈。
“县丞大人急什么?”裴砚突然开口,玄色官服在穿堂风里翻卷。
他屈指叩了叩案几,“张大力,你不是说有话要讲?”
堂外传来粗重的喘息。
苏蘅转头,正见河工队长张大力挤进来。
他腰间还系着沾泥的草绳,手背有道新鲜的血痕,是今早他在破庙后墙挖刻版时被碎砖划的。“大人,”他抹了把脸,“小的给河工们管饭,上个月十五见刘大福往破庙送过个红布包。”他从怀里掏出块褪色的红布,“后来疤脸说那是‘印泥’,可小的闻着有麦麸味,和苏典吏说的浆糊一个味儿!”
刘大福突然扑向张大力,被衙役拦腰抱住。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你算什么东西?
张乡绅的护院昨日还说。。。还说要拆了你的工棚!“
“张乡绅?”裴砚重复这三个字时,尾音像淬了冰。
他转向苏蘅,目光里带着点询问,前日她呈的《淮东乡绅田产名录》里,张乡绅名下有三十七亩地,可税契只填了二十一亩。
苏蘅心下了然。
她上前半步,将怀里的木匣“咔”地打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契纸:“这是近三年来,被‘虫蛀’‘火毁’‘霉烂’的一百零八份契纸。”她抽出最上面一张,“每份都有户房的注销章,可”她举起契纸对向窗口,“看这折痕,是被人仔细收进木匣才会有的印子。”
李大娘突然拽住苏蘅的袖子:“我家地契注销那天,我在户房外听见县丞大人说‘张老爷要的东西得赶紧’。”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日头,“苏典吏,我没文化,可我知道,地契是命。”
县太爷的茶盏早不知摔碎在哪个角落。
他瘫在椅子里,喉结动了动,突然指着刘大福喊:“你。。。你个下作东西!
老子让你刻的是祭祀用的虚契,谁让你真拿去骗百姓?“
“虚契?”苏蘅冷笑,“上个月初九,李大娘的真契还在户房存档,可同日就有份’李记田契‘被送到张乡绅手里。
县太爷您说的’虚契‘,倒比真契还真。“她转向裴砚,”这些契纸的浆糊里都掺了麦麸,刘大福家磨坊的麦麸;刻版是檀木的,只有城南刘记刻坊有;至于往公堂递假契的,“她扫过县丞青白的脸,”得问总在巳时三刻离衙的人。“
堂下突然响起抽刀声。
苏蘅本能后退,却见裴砚的随从已将钢刀架在县丞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