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的绝望截然不同。
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带着各自的心思,聚焦在那棵沉默的老榆树下。
“根底下…最安稳…埋着念想…”
三姑那无意识的喃喃低语,如同魔咒,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发酵。
李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了一眼丈夫欧阳明,又瞥向欧阳辉和王艳,最后,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棵老榆树上,里面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种势在必得的决断。
欧阳辉从失魂落魄中猛地惊醒,他惨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异样的神采,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混合着惊疑、贪婪和一种病态执念的光芒。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王艳的手臂。
欧阳明茫然地看着那棵树,又看看妻子,再看看弟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里面充满了疲惫和更深的不安。
欧阳玲则是一脸懵懂和隐约的期待,她看着那棵大树,小声问身边的丈夫周伟:“三姑说的是什么念想啊?妈埋了什么宝贝吗?”
周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而廊下的阴影里,欧阳婷缓缓地抬起头。她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了那棵老榆树的影子。
她的目光,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处停留了数秒,随即,又如同深潭封冻,迅速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只是,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了裤袋里某个硬物的轮廓——那是她之前捡起的一片破碎的青花瓷片,边缘锋利如刀。
老榆树的根底下,埋着什么?
是母亲留下的,能化解纷争的“念想”?
还是…另一把开启更黑暗深渊的钥匙?
三姑无意中投下的这颗石子,在这片早已浑浊不堪的家族泥潭里,激起的绝非涟漪,而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暗涌。
所有人的心思,都被那深埋地下的秘密所牵引,暂时忘却了主梁的虫蛀,忘却了鸽棚的罪证,忘却了推土机的轰鸣,也忘却了医院里那个插着管子、生死未卜的老人。
这座摇摇欲坠的巢穴,在彻底的倾覆之前,正被来自地底的、幽灵般的“念想”,吸引着滑向更深的未知。
三姑那声沉重的叹息和她挎着旧布包、拎着笤帚的矮壮背影,最终消失在巷口浓稠的夜色里。
老宅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缕活气,彻底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前院的狼藉无人清理,破碎的青花瓷片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着幽微的寒光,像散落一地的遗骸。
后院鸽棚黑洞洞的破口,如同巨兽狰狞的独眼,无声地嘲笑着白日里的喧嚣与不堪。
空气里残留着鸽粪的腥臊、尘土的呛人、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甜腻——那是欧阳辉掌心伤口尚未完全凝结的气息。
但这死寂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无形的暗流,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焦灼的期待,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厚重的岩层下奔腾翻滚。
源头,便是后院那棵沉默矗立的老榆树。巨大的树冠在墨蓝色的天幕下投下浓重的、扭曲的阴影,盘根错节的根部深埋在幽暗的泥土里,仿佛在守护着一个惊心动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