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灰尘被拍落,布包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颜色——一种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土布。
上面依稀可见手工缝制的、简单的缠枝花纹,针脚细密,却已磨损得厉害。
三姑捧着这块旧布,布满皱纹的手在上面缓缓摩挲着,动作变得异常轻柔,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
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穿越时光的悲凉:
“你们…你们还记得这个吗?”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呆立在门口的欧阳家兄妹,目光缓缓扫过他们茫然或惊疑的脸。
“这是…这是你们妈…当年嫁过来时,自己织、自己染、自己缝的…第一块包袱皮…”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布面上模糊的花纹,仿佛在触碰一个久远的灵魂。
“她用它包过新摘的榆钱…包过给刚出生的明子做的小虎头鞋…包过给你们爹纳的千层底…”
三姑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滴落在蒙尘的旧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临走前…还用它…包了点儿东西…说是留给孩子们的念想…”
“念想?”欧阳玲忍不住轻声重复,带着疑惑。
三姑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并没有特别指向谁,只是下意识地、喃喃地继续说道:
“…她说…埋在…埋在…”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后院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上。声音低沉而模糊,如同梦呓:
“…埋在…后院那棵老榆树底下了…说是…根底下…最安稳…”
“老榆树底下?埋着念想?!”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在场几个人的神经!
欧阳明、李莉、欧阳辉、王艳,甚至包括一直垂着头的欧阳婷,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投向后院那棵巨大的老榆树!
树冠在阴沉的天空下沉默地伸展着枝桠,巨大的树根如同虬龙般盘踞在泥土里,深不可测。
三姑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泄露了一个何等重要的秘密。
她依旧沉浸在对嫂子的追忆里,捧着那块靛蓝色的旧包袱皮,老泪纵横:“…她说…等孩子们…遇到难处了…想家了…就去挖出来看看…那是根…是念想…是妈的心…”
她抬起泪眼,再次看向门口那些让她心寒又心痛的晚辈,目光最终,又落在了廊下阴影里、那个始终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欧阳婷身上。
这一次,她眼中的悲悯、痛惜、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更加浓重了。她看着欧阳婷,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沉重、更悠长的叹息,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和无尽的无奈。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迷途的、注定要承受巨大痛苦的灵魂。
然后,三姑不再看任何人。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蒙尘的靛蓝色包袱皮叠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带来的旧布包里。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笤帚,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挺直了那矮壮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疲惫和失望的脊背,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穿过死寂的堂屋,走过神情各异的欧阳兄妹身边,走出了这座弥漫着绝望、算计和隐秘气息的老宅院门。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