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苏蘅把玉佩塞回他腰间,转身就跑。
她知道张大力前天还蹲在河埠头骂娘,说“这破堤再不修,明年清明咱们都得给河神上供”。
跑过仪门时,她撞翻了衙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上,她却只觉得冷,上个月初一,李大娘的儿子就是在河湾捞鱼时被暗流卷走的。
若这堤溃了,河湾边上那片草房里,还住着七户人家。
张大力的工棚在西墙根。
苏蘅踹门进去时,他正就着咸菜啃冷馍,见她进来,油手在粗布裤上擦了擦:“苏典吏这是。。。要抓我?”
“抓你去堵河。”苏蘅把裴砚的手令拍在他面前,“西坝河堤子时要漫水,你带二十个能扛铁锨的,半个时辰后在南城门集合。”
张大力的馍掉在地上。
他突然弯腰抄起墙角的铁锨,铁柄撞在土墙上,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我就说那老夯土经不住!
上个月我跟王典史说要加木桩,他说‘河神显灵’,显个屁!“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粗布衫,边穿边吼:”狗剩子!
二驴子!
都给老子起来!“
南城门的灯笼刚点上,苏蘅已带着三十多个河工往河边跑。
风里裹着湿腥的泥味,越近河堤,那闷雷似的水声越清晰。
等跑到坝上,她的鞋尖刚沾到青石板,就打了个寒颤,河水漫过了第二道石缝,黄浪拍在石墙上,溅起的水沫子打湿了她的眉梢。
“看这儿!”张大力的铁锨戳在石缝里。
苏蘅凑过去,见青石板裂开道手指宽的缝,黑黢黢的缝里渗出混着泥沙的水,滴在石面上,“哒”地砸出个小坑。
“沙袋填缝,木桩打桩!”苏蘅扯着嗓子喊,“大力带十个人去东边搬沙袋,狗剩子带五个人去砍柳树桩,要碗口粗的!”她摸出怀里的铜镇纸,“谁要是偷懒,我拿这镇纸砸他脚底板!”
河工们哄笑起来,却都跑得更快了。
苏蘅蹲在石缝前,看张大力把沙袋塞进去,又用铁锨拍实。
水从沙袋缝里渗出来,湿了她的裤脚,她却盯着水面,水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石墙上的旧水痕还泛着白,新的水痕已经漫过了它。
“苏典吏!”张大力突然喊她。
他正弯腰往石缝里塞最后一个沙袋,脚底下“咔”地一响。
他蹲下来,从泥里抠出块黑黢黢的石头,擦去上面的泥,露出半截模糊的刻痕:“这。。。像是字?”
“先顾着堤!”苏蘅抬头时,见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风卷着河水的腥气扑过来,她听见更远处传来马嘶,是裴砚派来的衙役,正往这边运最后一批木桩。
张大力把石头往怀里一揣,抄起铁锨继续干。
铁锨撞在石墙上,溅起的水珠落在那块石头上,隐约照出个“盐”字。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没敢吭声,等堤保住了,再拿给苏典吏看也不迟。
水线还在涨。
苏蘅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河面,突然想起裴砚方才塞给她的铜镇纸。
镇纸底部刻着“守正”二字,此刻被她攥得发烫。
她转头看向张大力,见他正吼着号子和河工们打桩,号子声混着水声,撞碎了漫天星子。
河堤外的水,还在涨。
张大力的铁锨“当啷”一声砸在石缝旁的泥里时,脚下的土突然陷了半寸。
他踉跄着扶住沙袋堆,裤脚被泥水浸透的地方传来刺痒,是方才搬沙袋时被碎石划的小口子。
正想骂句粗话,却见泥里露出半截青灰色石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