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巨门开启的隆隆闷响,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最后的叹息,在死寂的地宫甬道中回荡不息。门内,一股混合着千年尘封的腐朽气息、冰冷金属和浓郁血腥味的狂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席卷而出!瞬间灌满了狭窄的通道,呛得人几乎窒息!
门后的景象,在火折子摇曳的昏黄光线下,如同地狱的宝藏库般展露狰狞。
空间远比想象中更为巨大。穹顶高悬,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无数巨大的、未经锻造的玄铁锭,如同扭曲的黑色巨兽尸骸,杂乱无章地堆积成山,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在几盏镶嵌在石壁上、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散发出幽绿光芒的残破长明灯映照下,这些乌沉沉的铁锭反射着冰冷、死寂、毫无生机的寒光,仿佛凝固的绝望。
而在这一片象征着萧王府滔天野望和致命罪证的铁山中心,一座孤零零的、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方台,如同祭坛般矗立。方台之上,一卷以暗金色不知名丝帛制成的卷轴,静静地躺在那里。卷轴两端,是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蟠龙造型锁扣,龙睛以细小的墨玉镶嵌,在幽绿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而妖异的寒芒!
萧王府铁矿图!
目标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图……图!”萧绝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绝处逢生的巨大狂喜!那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喉间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完全不顾甬道地面的湿滑和散落的危险残骸,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着中央那座黑曜石方台猛扑过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卷暗金帛书!那是他活命的唯一希望!是他摆脱皇帝控制、甚至……或许还能以此作为筹码换取一线生机的救命稻草!
火折子的光芒在他剧烈的动作下疯狂摇曳,将他扭曲狂喜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玄铁锭上,如同鬼魅乱舞。
指尖,带着因激动和寒冷而无法抑制的颤抖,终于触碰到了石台冰冷的边缘!再向前一寸,就能抓住那卷象征着他命运转折的暗金帛书!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寸之间——
“噗——!”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腥甜灼热,猛地从我的喉间直冲而上!再也无法压制!
一大口粘稠、散发着刺鼻甜腥与腐败气息的乌黑血液,如同喷溅的墨汁,猛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
“呃啊——!”
剧痛!比之前在地宫外饮下鸩酒时猛烈百倍、如同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攒刺心脏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全身!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撕扯、揉碎!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刺目的金星所吞噬!耳畔是震耳欲聋、如同海潮奔涌般的巨大嗡鸣!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
七日春……那延缓毒性的“恩赐”……终究……压不住了!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沉重的撞击感从膝盖传来,但痛楚早已被那焚心蚀骨的剧痛所淹没。视野急速地昏暗、旋转、崩塌……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与冰冷的前一瞬,最后残留的光影里,是萧绝因巨大声响而猛地惊骇回头的脸!那张脸上凝固的狂喜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还有……他那只刚刚触及、因受惊而本能死死攥紧、将那卷暗金帛书捏得扭曲变形的……手!
……
意识如同沉入冰海最深处的碎片。无边的寒冷包裹着灵魂,刺骨的寒意穿透每一寸意识。然而在这冰寒的底层,却又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灼痛!冰与火在虚无中疯狂地绞杀、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
断续的颠簸感传来,身体似乎被什么力量拖拽着,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艰难移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心脉深处那蚀骨的毒痛,带来一阵新的痉挛和窒息感。
耳边是沉重而紊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带着一种濒死的恐惧和绝望的嘶哑。那喘息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
“……惊蛰!撑住!听到没有!撑住啊!”
“太医令……太医令就在宫门!马上……马上就到了!”
“你不能死!你他妈不能死在这里——!”
是萧绝。
他的嘶吼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一遍遍撞击着我混沌的意识。那恐惧,似乎不仅仅是对死亡的畏惧,更像是对某种……即将彻底失去掌控的深渊的绝望。
指尖传来粘腻湿滑的触感。有什么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正不断地、一股股地渗透覆盖在身上的布料,濡湿了指尖,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是我的血。乌黑的、带着鸩毒甜腥味的血。正透过他紧抱着我的臂弯,不断染红他月白色的锦袍前襟。那刺目的猩红与乌黑交织,如同死亡的图腾。
颠簸感似乎平缓了一些。沉重的脚步声在某种空旷坚硬的平面上回响。
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如同蒙着一层血雾。
摇晃的视野里,巍峨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宫门轮廓,在昏暗的暮色中越来越近!那象征着权力中心的朱红漆色,在最后的残阳余晖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护城河上冰冷的石桥,在脚下延伸。
快到了……太医令……就在宫门……
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在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萧绝抱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了石桥!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的额发上,带着血腥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宫门高大的轮廓近在咫尺,守卫的玄甲兵士身影已清晰可见……
就在他抱着我,脚步重重踏过石桥中央、距离宫门守卫仅剩最后十数步的瞬间——
“铮——!!!”
一声极其尖锐、凄厉、足以撕裂耳膜和灵魂的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划破暮色沉沉的寂静!
声音来自侧后方!来自宫墙之上!
一道乌沉沉的、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的黑影,如同从九幽地狱射出的索命之箭,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撕裂暮色,带着毁灭一切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
“噗嗤——!!!”
狠狠贯入了萧绝的后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萧绝狂奔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脸上那混杂着恐惧、疯狂和最后一丝希冀的表情,瞬间化为一片极致的、空白的震骇!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映着近在咫尺的宫门,也映着……无边的黑暗。
“呃……”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闷哼,从他微张的唇间溢出。
下一瞬!
“轰——!”
一大蓬滚烫的、刺目的、如同怒放地狱红莲般的血花,在他月白色的锦袍前襟轰然炸开!瞬间将那片被我的毒血浸染的污迹彻底覆盖!浓烈的、新鲜的血腥气混合着鸩毒的甜腥,瞬间弥漫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连同他怀中抱着的我,如同两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狠狠地向侧前方扑倒!
“砰!哗啦——!”
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桥面石板上!骨骼撞击的闷响和散落物品的声音刺耳无比!
那卷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象征着萧王府覆灭根源的暗金帛书,也在巨大的冲击下脱手飞出!
染血的帛书在空中翻滚着、展开着,如同垂死巨鸟的残翼!暗金色的丝帛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一点微光,其上繁复精密的山川脉络、矿点标记、以及那刺目的蟠龙锁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逆贼行凶——!”
“保护宫门——!”
“拿下他们——!”
混乱的、带着惊怒的吼声、沉重的铁靴践踏石板的轰鸣声、甲胄铿锵的摩擦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玄甲兵士,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将倒在血泊中的两人团团围住!冰冷的矛尖和雪亮的刀锋,在暮色中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冰冷的石桥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刺骨的寒意。视野被血色和黑暗不断侵蚀。
我蜷缩在萧绝身侧冰冷的血泊里,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温热的鲜血不断从他前胸后背那恐怖的伤口中涌出,濡湿了我的半边身体。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混乱的呼喝和兵刃的寒光在眼前晃动。
就在这濒临彻底昏迷的边缘,就在无数兵士即将扑上来的刹那——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不甘就此终结的疯狂力量,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挣扎,猛地攫住了残存的意识!
沾满自己乌黑毒血和萧绝温热鲜血的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精准,如同毒蛇出洞般猛地探出!
五指张开,带着黏腻的血污,狠狠地抠向那卷飘落在咫尺之遥、沾染了更多新鲜血迹、暗金龙纹刺目的帛书边缘!
指尖深深陷入那冰冷而坚韧的暗金丝帛!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臂猛地向回一扯!
“刺啦——!!!”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厮杀声中炸响!
坚韧无比的暗金帛书,竟被这垂死一拽,硬生生地从中间撕裂开来!
半幅矿图,连同那枚象征着萧王府无上权威的蟠龙锁扣,被我染血的五指死死地、如同嵌入骨肉般攥入了掌心!冰冷的金属锁扣硌着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如同最后的锚点,死死地拽住了即将沉沦的意识!
而另半幅矿图,则如同断翅的蝴蝶,无力地飘落尘埃,上面精密的矿点标记和山川脉络沾满了新鲜的、萧绝的血迹。
就在那半幅染血矿图即将落地的瞬间——
一只包裹着玄色精铁护胫、靴面以金线绣着狰狞狴犴兽首的战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泰山压顶般——
“砰!”
狠狠地踩踏而下!
将那片染血的暗金丝帛,连同其上象征的滔天秘密和野心,死死地、践踏在了冰冷的石桥尘埃之中!
尘埃四溅。
靴子的主人缓缓抬起头。
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淬毒的冰锥,穿透混乱的兵士和弥漫的血腥气,精准地钉在蜷缩在血泊中、攥着半幅矿图的我身上。
一个毫无温度、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声音,带着至高无上的威权和不容置疑的裁决,自头顶轰然砸下,响彻整个石桥:
“奉旨——!”
声音如同丧钟,敲碎了所有混乱。
“逆贼萧绝,私启皇家禁地,盗取国器矿图,意图谋逆!”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