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从围裙兜里摸出半截炭笔,在纸背面快速画:能看口型,会写。
又补了句:我叫顾瓷,不是妖怪。
陈砚喉结动了动。
他瞥见门内案板上堆着未完工的纸人,眉眼都是极精细的工笔,衣袂褶皱竟用金线勾了边——这哪是村民说的“妖术”,分明是能卖进平康坊的手艺。
“孙大哥。”他把钱袋拍在孙癞子手里,“顾姑娘的手艺,我在长安见过。”他故意提高声音,“上个月给尚书府扎的往生灯,一盏卖了五十贯。
你现在拆她铺子,莫不是嫌钱扎手?“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孙癞子捏着钱袋的手发颤,目光在顾瓷和陈砚之间游移。
顾瓷扯了扯陈砚的衣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这是感谢的意思,他在西市见过哑丐比划。
“那...那这铺子...”孙癞子干笑两声,把钱袋塞进怀里,“顾姑娘要是愿意分我三成利,咱...咱既往不咎。”
“顾姑娘的手艺,只卖识货的。”陈砚弯腰拾起地上的纸马,“我替她应了,这盏纸鹤灯,我要了。”他指了指案头那盏未完工的灯,竹骨已经扎好,只待糊彩纸,“三日后我来取,连工带料,算二十贯。”
顾瓷的指尖在炭笔上攥得发白。
她突然抓起陈砚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为什么帮我?
陈砚望着她眼底的雾气,那雾气里浮着点细碎的光,像终南山涧的星子。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用手指在自己心口点了点,又指向她:“我见过被当成怪物的人。”他想起刚穿越时被西市孩童扔烂菜叶子,“但怪物会扎这么好看的纸灯么?”
顾瓷的睫毛颤了颤。
她低头在纸鹤灯的竹骨上刻了朵极小的梅花,抬头时眼眶泛红,却用力朝陈砚点了点头。
西市的春风茶肆飘着新焙的龙团香。
陈砚推开门时,柳莺正踮脚擦茶盏,发辫上的茉莉被风掀起,落进苏妩的茶碗里。“阿砚哥哥!”柳莺转身时撞翻了茶盘,“你买的竹篾呢?”
“竹篾在赵伯那。”陈砚扯过条凳坐下,把纸鹤灯搁在案上,“我今天见着个扎纸的姑娘,顾瓷。”他把终南山的事说了,末了道,“我想在西市开个纸坊,让她教手艺。”
苏妩捏着茶盏的手顿住。
她歪头打量那盏纸鹤灯,指尖划过竹骨上的梅花:“平康坊的娘子们最近爱办灯宴,说要‘不夜天’。”她涂着丹蔻的指甲敲了敲桌面,“我帮你联络,就说这灯是‘仙手顾氏’的手艺。”
“我有图纸!”柳莺突然从柜台底下翻出个布包,展开是张泛黄的纸,“我爹生前画的‘百鸟朝凤’灯,说是要等我嫁人生子时用...”她耳尖泛红,“现在给顾姐姐用,肯定能卖得更好。”
陈砚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喉咙发紧。
他想起记忆里那个雪夜,杜衡说“这世间总有些光,要靠人举着走”——原来他早就在举了,只是忘了。
三日后接顾瓷进城时,陈砚带了辆带篷的驴车。
顾瓷的铺子里只剩半筐竹篾和几卷彩纸,她把那本扎纸手册揣在怀里,像揣着命根子。
路过村口时,孙癞子蹲在老槐树下啃玉米,见了他们别过脸去,却把脚边的碎纸踢得乱飞。
顾瓷搬去的是西市最北边的旧屋,隔壁是阿柱他们的孩童学堂。
陈砚找人修了漏雨的瓦,柳莺抱来自己绣的鸳鸯被面,苏妩送了套螺子黛——“给顾姑娘描眉用,哑女也该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