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第七日清晨。
陈砚刚教完小翠几个手语,就听见外头砸门声。
他冲出去时,顾瓷正抱着半筐纸料缩在墙角,孙癞子带着七八个村民,手里举着烧火棍:“哑女勾结外人造谣!
说她的灯能通阴阳,骗了我们的钱!“
“骗人的是你吧?”陈砚挡在顾瓷身前,瞥见孙癞子脚边的碎银——正是那日他给的一贯钱,“你拿了顾姑娘的钱,转头煽动乡亲?”
“少废话!”孙癞子抄起根棍子要砸,“今天不把人赶走,老子烧了这屋子!”
“阿柱!”陈砚突然高喊。
巷口窜出七八个孩童,每人举着盏纸灯——那是他连夜教顾瓷扎的,灯身糊着薄如蝉翼的桑皮纸,里面点着小蜡烛。“点!”
火苗窜起的刹那,巷子里浮起暖金色的光。
纸灯上的蝴蝶、锦鲤、莲花次第亮起,像被施了法术的星子。
孩童们举着灯跑起来,纸灯在人群里穿梭,照得孙癞子的脸忽明忽暗。
“快看!”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柳莺从屋里捧出那盏“百鸟朝凤”灯,她轻轻一拉机关,灯身“哗”地展开,百只纸鸟扑棱着翅膀,尾羽上的金粉簌簌落,像下了场金雨。
围观的西市百姓哄然喝彩。
苏妩挤到最前面,摇着团扇叹气:“我当是谁闹事,原是不懂规矩的乡巴佬。”她指尖点着孙癞子,“这灯是我请进宫给韦贵妃看的,你说它是妖术?”
人群里响起“嘘”声。
孙癞子的烧火棍“当啷”掉在地上,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拽着村民往后缩:“我...我们就是来看看...”
“慢着。”陈砚弯腰捡起块碎纸料,“顾姑娘的纸料被你们烧了,按西市规矩,得赔。”他盯着孙癞子发白的脸,“要么赔钱,要么去官府说清楚,是谁造谣生事。”
孙癞子连滚带爬跑了。
顾瓷蹲在地上收拾纸料,突然碰翻了陈砚的竹筐——里面滚出个布包,是柳莺新送的桂花糕。
她抬头看向陈砚,嘴角慢慢弯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像春雪初融的山涧。
纸坊开业那日,西市的酒旗都换成了纸灯。
顾瓷站在柜台后,面前堆着“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款纸灯,每盏灯都用锦盒盛着,盒盖印着“顾氏纸坊”的朱印。
小翠举着盏纸鹤灯当招牌,路过的贵妇们围着看,有个穿石榴裙的娘子捏着灯说:“这竹骨怎么能折叠?
方便极了!“
陈砚站在账房里翻账本,笔尖突然顿住——最后一页记着:“匿名客,纸人三百,武士甲胄款,预付银百两。”他摸着那行字,想起裴慎之被罢官时,府里的武士俑碎了一地。
“阿砚。”柳莺捧着茶进来,“有信差送了这个。”她递过张素笺,字迹清瘦刚劲,和那日笔记上的如出一辙:“顾瓷手中,藏着你前世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深夜,陈砚坐在顾瓷的旧屋灯下。
那本扎纸手册被他翻得发皱,夹页里突然掉出张泛黄的画像——画中男子着青衫,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腰间挂着半块碎玉,和他木匣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烛火忽的一跳,画像上的男子仿佛眨了眨眼。
陈砚摸着后颈发烫的旧疤,听见窗外起了风,吹得纸坊的灯笼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该记起来了。”
陈砚的指尖在画像上轻轻摩挲时,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烫得他缩回手。
泛黄的纸页上,青衫男子的眉眼在跳跃的光影里忽明忽暗,腰间半块碎玉的纹路与他木匣底压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他记得前日整理旧物时,木匣里除了碎玉,还有半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和一段褪色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