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敲门声惊得他差点将画像揉皱。
陈砚迅速把画页从手册里裁下,塞进贴胸的衣襟,这才起身开门。
顾瓷站在檐下,月白衫子被夜风吹得翻卷,发间一根木簪歪向耳后。
她见他出来,指尖急促地在胸前比画:左手虚握成灯,右手做撕扯状,又用力摇头——是有人偷了工坊里未完成的纸灯。
陈砚借着廊下灯笼看清她眼底的慌乱,那抹慌乱像石子投进深潭,搅碎了她惯常的沉静。
他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腕,用哑语比了个“别急”,又指了指自己——他跟顾瓷学了半月手语,简单交流已不成问题。
顾瓷咬了咬唇,拽着他往纸坊跑。
工坊木门半开,案上堆着的“春桃夏荷”灯模东倒西歪,最里侧的木柜被撬开,露出空荡荡的隔层。
陈砚蹲下查看锁眼,是用薄铁片挑开的,手法干净得像长安城里那些惯偷。
“阿砚!”
柳莺举着灯笼从后面追来,发梢还沾着煮茶的水汽:“苏姐姐说她明早去平康坊,找相熟的娘子们打听——”她突然顿住,看着满地狼藉捂住嘴,“是谁这么坏?”
陈砚直起身,目光扫过被翻乱的纸料。
顾瓷扯了扯他衣袖,递来半片竹骨——是武士纸人的甲胄骨架,边缘有细密的刻痕,像...他突然想起前日在军器监外见过的废铁堆,那些被淘汰的箭簇边角料,也有类似的锻打纹路。
“军器监的边角料。”他捏着竹骨低声道,“顾姑娘的纸人骨架,用的是官营工坊的废料。”
柳莺的灯笼晃了晃,暖黄光晕里,顾瓷的指尖猛地收紧,竹骨在她掌心压出红印。
次日清晨,西市纸料铺的木屑味混着豆汁香漫在街上。
陈砚跟着柳莺挨个铺子问货单,她举着半片竹骨跟掌柜们笑:“我家阿砚说这是新样式,您瞧瞧可进过这样的竹料?”
第三家“松云斋”的老掌柜眯眼瞧了半日,突然一拍大腿:“上月有个穿皂衣的客官,要订三百副这样的竹骨!
说是给...给大户人家扎阴宅用的。“他压低声音,”那客官出手阔绰,预付了五成银钱,还说要是问起来,就说是给善堂做的。“
陈砚与柳莺对视一眼。
善堂?
他想起前日在福来客栈听赵伯说,最近长安有座“济民善堂”四处施粥,可前日孙癞子带村民闹事,领头的正是善堂的帮工。
“阿砚,阿砚!”
小翠喘着气从纸坊跑来,发辫上沾着碎纸片:“顾姐姐教我们认字啦!”她拽着陈砚往回跑,纸坊后堂的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剪纸——馒头、书本、笑脸,顾瓷正拉着小聋儿柱子的手,教他用食指碰嘴唇表示“吃”,又指向墙上的“书”字。
柱子突然眼睛发亮,小手笨拙地比出“我-想-读-书”。
陈砚喉咙发紧,想起现代大学里给留守儿童补课的日子。
顾瓷抬头看他,眼底浮起层水光,在阳光下像沾了晨露的纸花。
变故发生在第三日午后。
柳莺端着新沏的碧螺春进茶肆时,茶盘底下压着封素笺。
陈砚拆信时,封蜡上那只展翅纸鹤的印记刺得他眼皮直跳——和前日手册里掉出的碎纸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信上只有一行字:“若想知你从何而来,三日后子时,独赴终南山北麓纸塔。”落款“陈昭”。
茶盏“当啷”落在桌上,溅湿了半张信纸。
陈砚摸着后颈的旧疤,那处皮肤又开始发烫——每次他接近记忆碎片时,这道疤就会像被火烤过般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