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边跑!”苏妩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她的团扇在阳光下一闪,“我引开他们!”
等白烟散尽,裴家的护院们只看见地上躺着个纸鹤。
鹤翅上用金粉写着“多谢厚爱”,在残阳里泛着薄金的光。
夜里纸坊的灯一直亮着。
顾瓷蹲在灶前,用针脚细密的蓝布缝着布袋,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绣娘都用心。
她把陈砚的虎符、裴慎之的信、还有那只金箔纸鹤都收进去,最后又塞了块晒干的艾草——防虫的。
柳莺趴在案几上,对着哑语图谱比划。
她的手指生硬得像根木棍,却固执地重复着“安全回来”的手势。
顾瓷抬头看见,笑着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怎么把“等”字的手势做得更软和些。
苏妩靠在门框上,借着月光拆那封密信。
信是用粟特文写的,她认得出那是西域商队的暗语。
最后一句被朱砂圈了圈:“高昌驿卒,多识长生道。”她把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腰间的玉坠里——那是她当年离开醉月楼时,老鸨塞给她的,说是能保平安。
陈砚站在院门口,望着纸坊里的灯火。
顾瓷补好的凤凰灯挂在屋檐下,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灯身上的金漆在月光下像流动的河。
他摸了摸腰间的蓝布口袋,顾瓷的针脚扎得他有点疼,却疼得踏实。
“我要去终南山。”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找长生驿的遗址。”
柳莺的哑语图谱“啪”地掉在地上。
她扑过来抱住他的腰,眼泪把他的衣襟洇湿了一片:“阿砚哥哥,你说过要教我算茶钱的......”
苏妩的团扇遮住了表情,只有指尖捏得泛白:“七日后未归,我就带着西市的泼皮去裴家砸门。”
顾瓷没说话。
她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盏小纸灯。
灯身是她最擅长的缠枝莲,灯芯浸过松油,一点就着。
她把灯塞进陈砚手里,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再指了指灯——她在说,我在这里等。
陈砚摸着灯身的纹路,突然笑了。
他揉了揉柳莺的发顶,对苏妩拱了拱手,最后对顾瓷比了个“等”的手势——虽然歪歪扭扭,却是他跟柳莺学了半宿的成果。
月上中天时,他踏上了去终南山的小路。
纸灯在他手里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星。
身后纸坊的灯火渐远,前方山林里传来夜枭的啼叫,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他往更深处走。
他不知道,在他转过第三个山弯时,树影里有个人影悄悄跟上。
那人摘下面具,月光照亮他苍白的脸——正是裴慎之。
他望着陈砚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虎符。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过来,陈砚后颈的疤又开始发烫。
他摸了摸腰间的蓝布口袋,那里有顾瓷的温度,有柳莺的眼泪,有苏妩的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把纸灯举得更高了些。
终南山的夜,很黑。但他知道,总有一盏灯,会为他亮着。
陈砚从终南山归来时,裤脚还沾着山路上的泥星子。
他站在西市路口,看着卖炭翁佝偻着背往竹篓里添炭,炭灰扑在皴裂的手背上;卖蒸饼的老妇正把最后半笼饼塞给蹲在墙根的小乞儿,自己啃着硬得硌牙的冷馍;街角茶摊前几个公差敲着茶碗催账,茶博士点头哈腰赔笑,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山风里那盏纸灯的温度还烙在掌心,可此刻市井的烟火气里,他突然闻见了另一种味道——是被欺压的隐忍,是求活的艰难,是明明同处盛世,却仍有无数人在泥里挣扎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