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晚年那些颤抖失控的“败笔”,每一道旁边,都站着一个同样不堪的、灵魂早已磨损破洞的我。
失眠成了我的常态。
黑夜是巨大的显影液,将那些悔恨的底片冲洗得无比清晰,在我紧闭的眼前轮番上演。
就在我被这无休止的自我折磨逼到悬崖边缘,几乎能听到理智之弦即将崩断的尖啸时,一个梦魇缠上了我。
同一个场景,同一个动作,连续七夜,分毫不差。
梦里只有父亲那间尘封的旧书房。
光线永远晦暗不明,空气里沉浮着陈年墨锭与宣纸特有的、微带苦涩的香气。
书房正墙上,孤零零地悬挂着他最后那幅未完成的字。
那幅字的边缘,总是垂着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线头,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微弱地反着光。
在梦里,我的身体像被无形的丝线操纵,不受控制地走上前,伸出指尖,捏住那根冰冷的线头,轻轻一拽。
“嗤——”细微的、如同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随着线头的拉动,那幅字上某个特定的笔画——有时是“山”字的一竖,有时是“水”字的钩挑——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丝线,瞬间松散、瓦解,凭空消失。
整幅字的结构随之崩塌一角,整个梦境也随之剧烈震颤,濒临破碎。
第七夜,当我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根冰凉的银线,再次轻轻拉动,看着那个“寒”字的一点溃散消失时,异变陡生。
那字幅的留白处,仿佛一张无形的绣绷,竟缓缓浮现出三个由同样银线织就的小字,笔画纤细却异常清晰——织悔坊。
字的下方,还有一个模糊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地址,线条扭曲变幻,无法辨认,却又固执地烙印在意识深处。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汗水浸透了睡衣。
窗外城市尚未苏醒的朦胧微光渗进来,空气冰冷。
但那三个字,那个扭曲变幻的地址,却带着一种灼热的真实感,烫在我的脑海里。
溺水者不会挑剔浮木的形状。
我那被悔恨浸透、沉沦已久的灵魂,本能地抓住了这唯一的、诡异的稻草。
城市最古老的纺织品市场深处,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得粘稠滞涩。
两侧是灰扑扑的、挤满了廉价布匹和针头线脑的陈旧铺面,空气里充斥着化纤织物和染料